她怔了怔。「是的,」她惶惑的說︰「我們去了一個朋友家,那朋友不在家,我們又去了另一個朋友家,原來那個朋友在另一個朋友家,原來那個朋友突然生病了……」
「靈珊!」韋鵬飛急急的說︰「你在說些什麼?左一個朋友家,右一個朋友家?我听得完全莫名其妙!你在發燒嗎?你在生病嗎?……」「不是我生病!」她叫著說︰「你怎麼夾纏不清,是我的朋友生病!」「是邵卓生嗎?」「不是邵卓生,是他……他的朋友!」
「到底是你的朋友,還是他的朋友?」韋鵬飛又惱怒又焦灼又糊涂。「你告訴我你在什麼地方?我來接你!」
「不!不行!你不能來……」
電話筒又被搶走了,那邊傳來劉思謙的聲音︰
「靈珊,」劉思謙的聲音肯定而堅決。「我不管你在那里,我不管你那一個朋友生病,我限你半小時之內回家!」
「好吧!」靈珊長嘆了一聲︰「我馬上回來!」
幣斷了電話,她回到病房。阿裴仍然沒有蘇醒,邵卓生坐在那兒,痴痴的凝視著她。靈珊走過去,把手按在邵卓生肩上,低聲說︰「我必須先回去,如果她醒了,你打電話給我!」
邵卓生默默的看了她一眼,點了點頭。
「你也別太累了,」靈珊說︰「在那邊沙發上靠一靠,能睡,就睡一會兒吧!」邵卓生又默默的搖搖頭。
靈珊再看了他們一眼,心里又迷糊,又難過,又酸楚,又茫然。她不懂,阿裴為陸超而割腕,邵卓生卻為阿裴而守夜,這是怎樣一筆帳呢?人生,是不是都是一筆糊涂帳呢?她越來越覺得頭昏昏而目涔涔了。一夜的疲倦,緊張,刺激……使她整個身子都發軟了。
回到家里,一進門,她就被全家給包圍了。責備、關切、懷疑、困惑……各種問題像海浪般對她沖來︰
「靈珊,你到底去了哪里?」
「靈珊,你怎麼這樣蒼白?」
「靈珊,是掃帚星生病了嗎?」
「靈珊,你有沒有不舒服?」
靈珊筋疲力竭的坐進沙發里,用雙手抱緊了頭,祈求般的喊了一句︰「你們能不能讓我安靜一下?」
大家都靜了,大家都怔怔的看著她,她才發現自己這一聲叫得又響又激動。然後,韋鵬飛在她身邊坐了下來,用胳膊摟住了她的肩,他拍撫著她的肩胛,撫慰的,溫柔的,低沉的說︰「你累了,你應該先去睡一覺,一切都醒來再說吧!你又冷又蒼白!」靈珊看著韋鵬飛,然後抬頭看著父母。
「爸爸,媽媽,」她清晰的說︰「我有個女朋友切腕自殺了,我連夜在守護她!」「哦!」劉太太一震,關心而恍然的問︰「救過來了沒有?」
「還沒有月兌離險境!她一直昏迷不醒。」
「為了什麼?」劉思謙問。
「她的男朋友變了心,遺棄了她。」靈珊說,正視著韋鵬飛,一直看進他眼楮深處去。「鵬飛,你會不會遺棄我,跟另外一個人走掉?」「你瘋了!」韋鵬飛說,把她從沙發上橫抱了起來,也不避諱劉思謙夫婦,他抱著她走向臥室。「你累得神志不清了,而且,你受了刺激了。」他把她放在床上。「你給我好好的睡一覺,我要趕去上班,下了班就來看你!」他吻住她的唇,又吻她的眼皮。「不許胡思亂想,不要把別人的事聯想到自己身上。我如果辜負了你,對不起你,我會死無葬身之地……」
她伸手去蒙他的嘴,他握住她的手,把面頰貼在那手上,眼楮不看她,他低語著說︰
「我要向你招認一件事,你別罵我!」
「什麼事?」「我以為——你和掃帚星在一起,我以為我又失去了你!我以為你變了心……」他咬咬牙。「這一夜,對于我像一萬個世紀!」他抬眼看她,眼楮里有著霧氣。「答應我一件事,靈珊。」「什麼事?」她再問。「永遠別‘失蹤’,那怕是幾小時,永遠別失蹤!」
她用手勾住他的頭頸,把他的身子拉下來,主動的吻住他。韋鵬飛走了以後,她真的睡著了,只是,她睡得非常不安穩。她一直在做惡夢。一下子,夢到阿裴兩只手都割破了,渾身都是血。嘴里自言自語的說︰「我做錯每一件事,我一了百了。」一下子,又夢到陸超胸口插把刀,兩個眼楮往上翻,嘴里還在理直氣壯的吼著︰「我有罪嗎?我欠了你什麼?我有沒有對不起你?」一下子,又夢到邵卓生抱著阿裴的身子,直著眼楮走過來,嘴里喃喃自語︰「她死了!她死了!」一下子,又是阿秋在摟著陸超笑,邊笑邊問︰「為什麼她要自殺,得不到男人的心,就自殺嗎?」一下子,又是阿裴穿著一襲白衣,飄飄欲仙的站在韋鵬飛面前,說︰「男子漢大丈夫,對感情該提得起放得下,盡避纏住我做什麼?」一下子,變成了韋鵬飛攜著阿裴的手,轉身欲去,韋鵬飛一面走一面對她說︰「靈珊,我真正愛的不是你,是阿裴!」
驀然間,電話鈴聲狂鳴,靈珊像彈簧般從床上跳了起來,驚醒了,滿頭都是冷汗。同時,劉太太在客廳里接電話的聲音,隱約的傳進屋里︰「你是誰?邵卓生?靈珊在睡覺……」
靈珊抓起了床頭的分機,立刻對著听筒喊︰
「邵卓生,怎麼樣了?她醒了嗎?」
「是的,靈珊,」邵卓生的聲音是哽塞的,模糊不清的︰「你最好快點來,她大概不行了……」
靈珊摔下電話,跳下床來,直沖到客廳,再往大門外沖去,劉太太追在後面叫︰「靈珊!你去哪一家醫院?你也留個地址下來呀……」
靈珊早就沖出大門,沖下樓梯,沖得無影無蹤了。
到了醫院,靈珊剛跑到病房門口,就一眼看到邵卓生,坐在病房門口的椅子上,用雙手緊抱著自己的頭。而護士醫生們,川流不息的從病房門口跑出跑入,手里都捧著瓶瓶罐罐和被單枕套。靈珊的心猛往下沉;我來晚了!她想。她已經死了!阿裴已經死了!她走過去,邵卓生抬起頭來了,他一臉的憔悴,滿下巴的胡子渣,滿眼楮的紅絲。
「靈珊!」他喊,喉嚨沙啞。
「她——死了嗎?」她顫栗著問。「不,還沒有,醫生們剛剛搶救了她。」邵卓生說,望著她。「不久前,她醒過來了,發現自己在醫院,發現有血漿瓶子和氧氣筒,她就發瘋了,大叫她不要活,不要人救她,就扯掉了氧氣管,打破了血漿瓶子,好多醫生和護士進去,才讓她安靜下來。他們又給她換了新的血漿,又給她打了針。醫生說,一個人真正的不要活,就再也沒有藥物能夠治她。她現在的脈搏很弱很弱,我想,醫生能做的,只是拖延時間而已。」靈珊靜靜的听完了他的敘述,就推開病房的門,走了進去,阿裴躺在床上,兩只手都被紗布綁在木板架子上,她的腿也被綁在床墊上,以防止她再打破瓶子和針管。她像個被綁著的囚犯,那樣子好可憐好可憐。她的眼楮大睜著,她是清醒的。一個護士正彎著腰掃掉地上的碎玻璃片。好幾個護士在處理血漿瓶子灑下的斑斑血漬。靈珊站在病床前面,低頭注視著她。「阿裴。」她低聲叫。阿裴的睫毛閃了閃,被動的望著她。
「何苦?阿裴?」她說,坐在床邊的椅子上,伸手模了模她那被固定了的手。「在一種情況下我會自殺,我要讓愛我的人難過,要讓他後悔,如果做不到這點,我不會自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