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就這一次!」她低低的,哀懇似的說︰「就這一次,你讓她吃吧!」「阿裴?」靈珊蹙緊眉頭,瞅著她。「什麼就這一次?你已經一連使用了三次‘就這一次’了!」
「我知道。」阿裴垂下了眼簾,看看桌面,又轉頭看看楚楚。這一看,她就再也沒有辦法把眼光從楚楚臉上移開了。那孩子正凝視著她,臉上布滿了天真的、可人的、溫馨的、嬌媚的笑意,眼珠黑如點漆,朗若明星,一瞬也不瞬的停駐在她臉上。阿裴呼吸急促,臉色蒼白,牙齒緊緊的咬住了嘴唇,咬得嘴唇上全是齒痕。靈珊一句話也不再說,揮手又叫了一客水果凍。
當楚楚解決了水果凍,又要求桃子派的時候,靈珊從位子上直跳了起來。「楚楚,我們該走了。我下午還有課!」
「你去上課,」楚楚居然條理分咐「我和張阿姨在一起,張阿姨,我陪你好不好?」「不行!」靈珊斬釘斷鐵的說,拉起楚楚的手,一種近乎恐懼的醋意攫住了她,她忽然感到背脊發涼而冷汗了。「你跟我回去!」楚楚掙月兌了靈珊的手,一半是矯情,一半是任性,她直撲向阿裴,用小辦臂把阿裴攔腰抱住,她就把臉孔整個埋進了阿裴的懷里,嘴里亂七八糟的嚷著︰
「我要張阿姨!我不要你!張阿姨,你身上好香呵!張阿姨,你的衣服好軟呵!張阿姨,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呵!」她仰起小臉,直視著阿裴。「張阿姨,你來當我的老師吧,我不要她了!」阿裴激動的攬住了楚楚,她手指顫抖的撫摩著楚楚的頭發,面頰,肩膀,手臂……然後就猛的抱起那孩子來,死命的勒緊了她,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她滿眼眶都是淚水,俯下頭去,她瘋狂的吻著楚楚的面頰,鼻子,額頭……嘴里喃喃的、痛楚的呼喚著︰「楚楚,楚楚,我的楚楚!我的小楚楚!」
靈珊心驚膽戰,那種恐懼的感覺就一下子緊緊的包圍住了她,再也顧不得禮貌,顧不得面子,更顧不得阿裴的情緒,她死命拉開了楚楚,幾乎是把楚楚從阿裴懷里搶下來了。她拖著楚楚就往外面走,逃難似的逃出了福樂。楚楚牛脾氣發了,開始在那兒尖聲怪叫︰
「我要張阿姨,我要張阿姨,我不要你!我不要你!我要張阿姨!」靈珊叫住了一輛計程車,拉著楚楚就上了車,車子絕塵而去。靈珊回頭張望,正一眼看到阿裴從福樂里沖了出來,呆呆的站在路邊上。風鼓起了她那軟綢的衣衫,飄飄揚揚,衣袂翩然。她那淒白的面頰,和她那身衣服相映,像極了古羅馬時代的大理石雕像。到了安居大廈,把楚楚交給阿香,靈珊就趕去上課了。一直到了幼稚園里,她耳邊還響著楚楚的呼叫聲,那呼叫聲像山谷里的回響,連綿不斷的,總是在那兒重復︰
「我要張阿姨,我要張阿姨,我不要你!我不要你!我要張阿姨……」這一個下午,靈珊都神思恍惚,總直覺的感到,自己做錯了一件事,千不該,萬不該,不該答應阿裴的請求,讓她們母女見面。但是,面已經見過了,有任何不良的後果,也已經逃不掉了。黃昏時,一下了課,她就迫不及待的往韋家跑,還好,什麼事都沒有。阿香說,楚楚很乖,只是把一個洋女圭女圭給分尸了。對那暴戾成性的楚楚來說,分尸一個洋女圭女圭,簡直是不稀奇的事。晚飯後,靈珊和韋鵬飛又坐在客廳里,計劃著他們的未來。靈珍的婚期已經決定在七月中旬。因此,靈珊堅持要拖到明年再結婚,她的理由是︰
「無論如何,總該讓姐姐先結婚,姐姐嫁了以後,爸媽可能心理上會有些不平衡,我該多陪陪爸爸媽媽……」「別傻了,靈珊!」韋鵬飛打斷了她。「婚後,我們又不搬家,兩家對門而居,你還不是可以整天待在娘家,和現在並沒有什麼兩樣……」「既然沒什麼兩樣!」靈珊說︰「那就不用結婚了!還結婚干嘛?當一輩子愛人,可能比結婚好!」
「你休想!」韋鵬飛把她擁進了懷里,鼻子對著她的鼻子,眼楮對著她的眼楮。「我要娶你,我要佔有你,我要你姓我的姓!」「你自私!」「世界上沒有不自私的愛情!」
她打了個寒戰,這句話,她听阿裴說過。
「怎麼了?」他敏感的問,沒忽略掉她的顫栗。
「沒什麼。」她掩飾的。
「讓我換一種說法吧!」韋鵬飛把她擁得更緊。「我要我屬于你,完完全全的。要用我以後的生命,對你做個完整的奉獻。我沒有辦法抹煞掉我的過去,而我的未來,比我的過去長久,比我的過去優秀,比我的過去成熟……我要把它給你!每一分鐘,每一秒鐘,每一個月,每一年,我要給你!」
她凝視他,眼底流動著光華。于是,他俯下頭來,緊緊的,深深的吻住了她。有好一會兒,他們就這樣緊貼著,擁吻著,一動也不動。半晌,他才低聲說︰
「我們盡快結婚吧!和靈珍同時,好嗎?」
「不好,要明年夏天。」
「今年秋天?」他商量的。
「明年春天吧!」「你不要和我討價還價。」他撒賴的說︰「記得嗎?是你提議結婚的,你向我求婚,我答應了,你又推三阻四起來了。」
「我向你求婚嗎?」她驚嘆的說︰「你……你真……真……」他立即吻住她。「不許生氣!我和你開玩笑。」他吻著她的頭發,又吻她那小小的耳垂。「哦!靈珊,嫁我吧!馬上嫁我吧!我要你,等不及的要你!後天,明天,或今天!嫁我吧!我發瘋一樣的要你……」「你以前也是這樣發瘋一般的要阿裴嗎?」她忽然說。
他陡的推開她,愣住了。熱情迅速的離開了他,他的臉色僵硬,眼光陰郁,那種凶猛的、陰鷙的神態又來到了他的臉上,他瞪著她,喉嚨低沉而沙啞︰
「何苦?靈珊?你何苦要說這些?你何苦要破壞掉我們的甜蜜?何苦?靈珊?你何苦這樣殘忍?」
靈珊睜大了眼楮恐懼、懊悔、煩惱同時向她襲來,她怔了兩秒鐘,就驟然投身在他懷里,抱住他,把含淚的眼楮埋在他那寬闊的肩頭,她一迭連聲的叫著說︰
「原諒我!原諒我!我瘋了,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?我吃她的醋!我一直在吃她的醋!原諒我,鵬飛!我是那麼嫉妒她,嫉妒她曾經佔有過你!」
韋鵬飛扶起了她的頭,用雙手緊緊捧住,他凝視她的眼楮深沉的,執拗的凝視她,啞聲說︰
「靈珊,我怎樣可以把這個陰影從我們中間剔除?我怎樣可以?」「不不,」她急促的說,淚珠在眼眶中打轉。「不不!沒有陰影!我們之間沒有陰影!我再也不提她了,我發誓不提了,你原諒我……」他一把摟緊了她。「不要再說!」他喉嚨哽塞。「是我該請你原諒!靈珊,你原諒我吧!」「原諒你什麼?」「原諒我在認識你以前,要去愛別人!原諒我在認識你以前,要去娶別人!」「哦!鵬飛!」她喊著,緊緊的,緊緊的把頭依偎在他肩上。「我們都不提了,好不好?我們都忘記掉那一段,好不好?」
他撫摩著她的頭發,惻然無語。室內有短暫的沉寂,然後,有個細細的,軟軟的童音,打破了這陣甜蜜的、溫存的靜默。「爸爸,阿姨,你們看我的洋女圭女圭!」
靈珊慌忙抬起頭來,和韋鵬飛分開了。他們同時對楚楚看過去,只看到楚楚手中,捧著一個用積木搭成的「家庭」,那「家庭「里有好幾個洋女圭女圭。楚楚把那「家庭」放在桌上,從中間拿起一個洋女圭女圭,那是個穿著圍裙,戴著小白帽子,用布制的,淑女型的洋女圭女圭。她舉著它,靈珊仔細一看,那洋女圭女圭已手斷足折,正是阿香說,被「分尸」了的那一個。她說︰「你把洋女圭女圭弄壞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