靈珊悚然而驚,到這時才明白過來,原來這個韋鵬飛找她來,並不是要跟她道謝,而是來問罪的!她愕然的瞪著面前這個男人,然後,一陣壓抑不住的怒火就直沖到她的胸腔里,迅速的在她血液中擴散。她仰起了下巴,深深的注視著韋鵬飛,一直注視到他的眼楮深處去。半晌,才冷冷的點了點頭,清晰的,一個字一個字的說︰
「我懂了!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!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你女兒那麼蠻橫無理,原來是遺傳!」她從沙發里站了起來,眼光依舊停在他的臉上。「不要以為我高興管閑事,假若我早知道她有你這樣一個父親,我決不會管她!讓她去欺侮佣人,讓她去滿口粗話,讓她像個野獸般對人又抓又咬又踢又踹……反正有你給她撐腰!我和你打賭,不出十年,你要到感化院去找她!」說完,她車轉身子,大踏步就往門外走。
「站住!」在她身後,韋鵬飛的聲音低沉的響著。她停了停,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「站住!」他以為他是什麼?可以命令她?支配她?想必,他用慣了命令語氣,當慣了暴君?她一摔頭,就繼續往門外走。「我說站住!」他再低吼了一句。
她依然走她的。于是,忽然間,他直竄了過來,伸手支在牆上,擋住了她的去路。他的眼楮垂了下來,凝視著她,眼里的倨傲和冷澀竟變成了一種難言的苦惱。他低聲的,祈求似的說︰「別走!」「為什麼?」她挑高了眉毛。「我下午在這兒被你的女兒又抓又咬,現在,還該來挨你的罵嗎?我告訴你,你可能是個達官顯要,但是,我並不是你的部下!即使我是你的部下,我也不會忍受你的傲慢和粗魯!讓開!」
他繼續攔在那兒,眼里的神情又古怪又愁苦。
「我傲慢而粗魯嗎?」他喃喃的問。
「和你的女兒一模一樣!」
「她——有多壞?」他微蹙著眉峰,遲疑的問。
「你會不知道嗎?」她拉開衣領,給他看脖子上的傷痕︰「這是她抓的!」她再扯掉手臂上的橡皮膏︰「這是她掐的!她是個小魔鬼,小妖怪!她仗勢欺人,無法無天!」她喘了口氣,頓了頓,看著韋鵬飛。「韋先生,我知道你很有錢,但是,阿香並不是雇來受氣的,她也是人,是不是?她和我們一樣平等,是不是?我家也有佣人,翠蓮和我之間像姐妹一樣。我父母待她都是客客氣氣的!」
韋鵬飛凝視著她。「你在教訓我嗎?」他低哼著問。
「我不教訓任何人,我走了!」她從他身邊繞開,往門口走去。「如果我把楚楚送到‘愛兒幼稚園’去,你收她嗎?」他靠在牆上,悶聲問。「我又不是校長!你送去總有人會收的!」
「我是問——你,肯教她嗎?」
「如果分在我班上,我當然要教!」
「假若——」他礙口的,困難的說︰「我請你當家庭教師呢?」她停在房門口,慢慢的回過頭來。
「你不是說,要我不要管你的女兒嗎?」她冷冰冰的問。
「我改變了主意。」他說。
她沉思片刻,靜靜的開了口︰
「你家有阿香一個出氣筒已經夠了,我不缺錢用,也不侍候闊小姐!」他的眼楮開始冒著陰郁的火焰,憤怒扭曲了他的臉,他啞聲的、惱怒的說︰「天下並不止你一個女教師!我不過是貪圖你家住得近而已!」「多出一點車馬費,自然有住得遠的女教師會來!」她說,扭開了大門,徑自走出了房間。
「砰」然一聲,她听到那房門在她身後重重的闔攏,那沉重的踫撞之聲,幾乎震動了牆壁。她回頭望望那扇雕花的大門,搖了搖頭,自言自語了一句︰
「今天是倒霉的一天!」
回到自己家門口,她伸手按鈴,听著門內的笑語喧嘩,她安慰的輕嘆一聲,彷佛從寒冷的北極地帶逃出來,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屬于自己的春天里去。
第三章
一連好幾天,她沒有四A的消息。雖然同住在一層樓上,韋家卻安靜得出奇。她甚至沒有見到韋楚楚和阿香,也沒再听到那孩子撒潑撒賴的叫聲。在幼稚園里上課的時候,有好幾天,她都覺得自己若有所待,她以為,那父親一定會把楚楚送來,因為愛兒幼稚園是安居大廈附近最大的幼稚園,可是,韋楚楚並沒有來。然後,在她那忙碌的、年輕的、充滿青春夢想的生涯里,她幾乎忘記了蠻橫的韋楚楚,和她那蠻橫的父親。有好幾個黃昏和晚上,她都和邵卓生在一起。邵卓生和她的認識毫無神秘可言,邵卓生是她同學的哥哥,在她念師專時,就已對她傾慕不已。她和一般少女一樣,對愛情有過高的憧憬,幻想中的愛人像水霧里的影子,是超現實的,是朦朧的,是空中樓閣式的。邵卓生沒有絲毫地方符合她的幻想,他學的是政治,卻既無辯才,又無大略,只得在一家公司當人事室的職員。靈珊常常懷疑他這人事室的工作是怎麼做的,她不覺得他能處理好人事,最起碼,他就處理不好他和靈珊間的關系。他總使她煩膩,使她昏昏欲睡。私下里,靈珍她們叫他「掃帚星」,她卻給他取了個外號叫「少根筋」,她始終感到,他就是少了一根筋,雖然,他也漂亮,他也有耐性,好脾氣,靈珊怎麼拒絕他,他都不生氣,不氣餒。可是,就少了那麼一根筋,那屬于羅曼蒂克的,風趣的,幽默的,熱情的,吸引女孩子的一根筋。雖然,這邵卓生是「少根筋」,靈珊在沒有其他男友的情況下,也和他若即若離的交往了兩三年了。靈珊並不欺騙邵卓生,她從不給他希望。奇怪的是,邵卓生也從不在乎有沒有希望,他們就在膠著狀態中,偶爾看一場電影,吃一頓晚飯,如此而已。這天晚上,她和邵卓生看了一場晚場電影,回到安居大廈,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鐘了。邵卓生和往常一般,送她到大廈門口就走了,他一向都很怕面對靈珊的家人,尤其是那口齒伶俐的靈珍,和那很會敲詐的靈武。
靈珊一個人走進大廈,習慣性的,她不坐電梯而走樓梯。這已是秋天了,白天下過一陣雨,晚上的氣溫就降低了好多。她穿了件短外套,仍然頗有涼意。拾級而上,她心里無憂無慮無煩惱,卻也無歡無喜無興奮。生活是太單調了,她模糊的想著,單調得像一池死水,連一點波浪都沒有。她跨了一級,再跨一級……忽然間,她站住了。
在樓梯的一角,有個小小的人影,正蜷縮在台階上,雙手抱著扶手下的鐵欄桿。她一怔,仔細看去,才發現那竟然是多日無消息的的韋楚楚!那孩子孤獨的,瑟縮的,瘦小的坐在那兒,弓著小小的膝頭,下巴放在膝上,一對大眼楮,一瞬也不瞬的睜著,頭發依然零亂的披散在臉上,面頰上有著縱橫的淚痕和污漬,這孩子哭過了。有什麼事會讓這小野蠻人流淚呢?更有什麼事會讓她深宵不歸,坐在這樓梯上呢?靈珊不由自主的蹲下了身子。
「喂!楚楚!」她叫了一聲,伸手去撫摩她的肩膀,一撫摩之下,才發現這孩子只穿著一件單薄的、白色尼龍紗的小睡袍。「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?」
楚楚抬起頭來看著她,嘴唇癟了癟,想哭
「我在等我爸爸!」她細聲細氣的說,往日那種蠻橫粗野完全沒有了,現在的她,只是個孤獨無助的小女孩,畢竟,她只是個小小的孩子!「你爸爸?」靈珊愣了愣。「你爸爸到哪里去了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