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笑什麼笑?」「誰規定了我不可以笑?」兆培問。
「你的笑容里不懷好意!」宛露說︰「你心里不知道在轉什麼鬼念頭!」「你要知道我心里的鬼念頭嗎?」兆培盯著宛露。「我在可憐友嵐,假若你是我的女朋友,我早把你給開除了!像你這種女孩,踫到了就算倒楣!我就不懂,世界上怎麼有像顧友嵐這種死心眼的人!」「你少發謬論了!」段立森走了過來,在兒子肩上按了一下。「你只會批評別人!上次你給玢玢打電話,我親耳听到你左一句對不起,右一句行個禮,鬧了好半天!」
「啊炳!」宛露鼓掌大笑。「原來你也有吃癟的時候!我看你以後還在我面前神勇嗎?」
「好了!」段太太拿著衣服走出來。「宛露,去換上衣服,我們走了吧!」「一定要換衣服嗎?」宛露握著那件洋裝。「我覺得穿長褲最舒服!」「到底,今天是顧伯母過生日呀!」段太太說︰「穿得太隨便,是件不禮貌的事情。」
宛露不再爭辯,上了樓,她換了衣服,這是件黑色薄呢的洋裝,只有袖口和領口,滾著一圈細細的小紅邊。經過母親的修改,這衣服十分合身,鏡子里的她亭亭玉立,縴腰一握,身材是苗條而修長的,她望著自己,那大而黑的眼楮,那薄薄的嘴唇,和尖尖的下巴。腦子里忽然浮起一個女性的聲音︰「段太太,她實在是個美人胎子,是不是?」
誰說過的話?記不得了。搖了搖頭,她轉過身子,跑到樓下去了。半小時以後,他們已經全體到了顧家。
彼太太是第一個迎出來的,一看到宛露,她的眼楮就發亮了,直奔過來,她一把就把宛露擁進了懷里,從上到下的望著她,眼光里充滿了由衷的眩惑與寵愛,她抬頭對段太太說︰「慧中,你瞧這孩子,穿上洋裝我都不認得了。時間真快,是不是?眼楮一眨,孩子們都大了!宛露已經完全是個小美人了。我總記得,她剛……」
段太太輕咳了一聲,顧太太和她交換了一個注視,仍然把自己的話說完︰「她剛出生的時候,瘦得像個小貓!是不是?慧中?那時候,不是我說你,宛露,」她拍著宛露的背脊。「你實在不怎麼漂亮,頭發也沒有,成天只是哭,你媽抱著你啊,三天兩頭的跑醫院,把醫院的門檻都跑穿了。又是魚肝油,又是葡萄糖……呵!宛露,帶大你可真不簡單,沒看過比你更難帶的孩子!但是,現在,居然長得這麼漂亮,又這麼健康了。」
宛露驚奇的看著母親,笑著。
「媽,我小時候很丑呀?」
「你以為你現在就漂亮了嗎?」兆培搶著說︰「人家顧伯母和你客氣兩句,你就當了真了!你呀,你直到現在,還是個丑丫頭!」「哥哥!」宛露大叫︰「你以為你又漂亮了嗎?你還不是個渾小子!」「好了!」段立森說︰「反正咱們的一對兒女都不怎麼高明,一個是渾小子,一個是丑丫頭!」
滿屋子的人都笑開了。顧仰山走了過來,他和段立森是中學同學,又是大學同學,可以說是將近四十年的老朋友了。而且,他們還是棋友,兩個人都愛下圍棋,才坐下來沒多久,顧仰山就把圍棋盒捧了出來,對段立森說︰
「殺一盤?」「要殺就殺三盤,」段立森說︰「而且要賭彩。」
「可以!」顧仰山豪放的。「賭一百元一盤,先說明,你可不許悔子。」「我悔子?」段立森不服氣的。「你輸了別亂怪人倒是真的,上次你輸了,硬怪友嵐打電話吵了你!」
「瞧,」顧太太說︰「又殺上了。仰山,今天是我過生日呢!」
「得了,碧竹,」顧仰山對太太說︰「過生日還不是個借口,主要是老朋友聚聚而已。而且,說真個的,咱們這年齡啊,多過一個生日多老一歲,也沒什麼值得慶祝的了!還是下棋要緊!」「嗨,道理還不少呢!」顧太太望著段太太。「慧中,下輩子咱們再嫁人,絕不能嫁棋迷!」
兩位太太都笑了起來,兩位先生卻已經殺開了。
這兒,友嵐望著宛露。
「宛露,上班上得如何?」
「很好呀!」宛露笑著說,「不過,本來把我派在采訪部,現在把我調到編輯部去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「上班第一天,他們要我去采訪一位女作家,我劈頭第一句話就問她,你相不相信你自己所寫的故事?她說相信,我就一本書一本書跟她辯論,訪問了五個小時。那作家不太有風度,她打個電話給我們社長說,你派來的不是一個記者,是個雄辯家。我們社長把我叫去問話,我說,什麼雄辯家,了不起是個雌辯家罷咧!我們社長也笑了,他說我這脾氣不能當記者,還是去編輯部看稿吧!所以,我就給調到編輯部了。」
友嵐望著她,不能自已的微笑著。笑著,笑著,他的笑容凝住了。「宛露,」他低聲說︰「別再玩上次不告而別的花樣,好不好?即使我曾經有冒犯過你的地方,我也不是有意的,你犯不著報復我,是不是?」宛露的臉紅了。「你完全誤會了,」她坦率的說︰「我這人不會記仇,也不會記恨,我從來沒有要報復你。那天的不告而別嗎?是因為……是因為……」她哼哼著︰「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,非馬上辦不可。」友嵐死死的盯著她。「到我房里來一下好嗎?」他耳語著。
「不好。」她答得干脆。
「我要給你看一件東西。」
「不想看。」兆培不知何時溜到了他們身邊。
「友嵐,你千萬別給宛露看那樣東西,」他神神秘秘的說︰「宛露的膽子最小,尤其對于動物,她連小貓小狽都會怕,一只老鼠可以使她暈倒!所以,你養的那個東西,絕對不能給宛露看到!」宛露狐疑的看看兆培,又看看友嵐,好奇心立即被勾了起來了。她懷疑的說︰「友嵐,你養了什麼?」
「別告訴她!」兆培說。
「友嵐,到底是什麼?」宛露揚著頭,討好的看著友嵐。「你告訴我,哥哥最壞,你別听他的!」
「不能說,友嵐,」兆培接口。「天機不可泄漏!」
宛露望了望他們兩個,把下巴抬高了。
「我知道了,你們在唬我,包管友嵐房里什麼都沒有!你們以為我是傻瓜呢!」「怎麼什麼都沒有!」兆培叫了起來。「一只貓頭鷹!一只活的貓頭鷹!可以站在你的肩膀上跟你說話,又不認生,又喜歡和人親熱,才可愛呢!」
宛露立即跳了起來,往里面就跑。友嵐看了兆培一眼,兆培對他擠了擠眼楮,于是,友嵐也跟著宛露跑進去了。
彼太太一直冷眼旁觀著這一幕,這時,她注視著兆培,笑笑說︰「兆培,你是越來越壞了。」
「顧伯母,」兆培笑嘻嘻的說︰「友嵐太死心眼,太老實,太不會玩花樣,對付我妹妹這種人啊,一定要用點手腕才行!」
「好像你的手腕很好似的!」段太太笑望著兒子。
「最起碼,我沒讓玢玢翻出我的手掌心!」
這兒,宛露一沖進友嵐的房間,就發現上了大當。什麼貓頭鷹,房里連只小麻雀都沒有。宛露四面張望了一下,反身就想往屋外跑,可是,友嵐已經把房門關上了。背靠在門上,他定定的望著她。「停一分鐘!」他說。「為什麼要騙我?」她惱怒的。「那兒有什麼貓頭鷹呢?我看你才是一只貓頭鷹!又陰險,又狡猾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