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偉又緊張的往後躲︰
「姐!姐姐!姐!」他尖叫著︰「我不打壞人了!什麼壞人都不打了!姐!姐姐!」他哭了起來︰「我不要去!我不喜歡籠子!我不喜歡籠子!」芷筠悲痛的望著竹偉,閉上眼楮,熱淚奔流在面頰上,她哽塞著說︰「去吧!竹偉!苞他們去吧!這幾位警察伯伯都是好人,只要你乖乖的,我明天就保你出來!去吧!竹偉!相信我!」
「我不去!我不去!我不去!」竹偉尖叫著,死命往後賴。「我不去!姐!救救我!我不去!姐!」他無助的大叫︰「我要爸爸!姐!我要爸爸!」芷筠更加淚如雨下,她背貼著牆站著,她的頭淒然的仰靠在牆上,她一任淚珠沿頰奔流,她說︰
「竹偉,我也要爸爸!我也要!我也要!」
警察銬住了竹偉的手,把他往屋外拖去,竹偉身不由己的,跌跌沖沖的往外走,嘴里不停的喊著︰
「姐姐!我不喜歡籠子!姐姐!我不喜歡籠子!姐姐!姐姐!姐姐……」芷筠的身子沿著牆癱軟下來,坐在地上,她弓著膝,用雙手緊緊的抱住了頭,堵住自己的耳朵。可是,竹偉的聲音仍然不停的傳來︰「姐姐!我不要籠子!姐姐!我不要籠子……」
終于,警車開走了。終于,鄰居們都散了。終于,四周變得比死還寂靜。她仍然抱著頭坐著,蜷縮著身子,像一座小小的化石。
第十六章
中午時分,芷筠趕到了醫院。
到醫院去以前,她先去看過竹偉,給他送了幾件毛衣和夾克,抱著那些衣物,她神思恍惚的走進派出所,整個人都頭昏昏而目涔涔。因為這些衣服都是殷超凡買的。在派出所,警員只允許她留下東西,而不同意她見竹偉,據說︰
「我們好不容易讓他安靜了下來。」
她不知道他們用什麼方法讓他安靜了下來?她想問,卻終于沒有問,只是被動的、淒然的點了點頭。自從出事之後,她的喉嚨中始終哽塞著一個極大的硬塊,使她言語艱難。她只能大睜著那對濕潤的、黑蒙蒙的眸子,哀哀無告的望著警員。這眼光使那警員心軟了,感動了。于是,他安慰的說︰
「你先去吧,如果沒有人告他,我們頂多拘留他三天。三天以後,沒有意外,你就可以把他帶走,好嗎?」
芷筠仍然哀求似的望著他。
「你還有什麼不放心呢?」警員說︰「在我們這兒,他最起碼很安全,沒有人會打他,也沒有人會被他打!」
芷筠點了點頭,一語不發的,她轉身走出了派出所,機械得好像整個身子與意志,都不屬于她自己。于是,她來到了醫院。才跨進醫院,霍立峰就迎了過來︰
「他在五○八病房!」他說,看著她︰「放心!他不會死!」
芷筠感謝的抬眼看天,臉色始終雪白雪白,她晃了晃,身子搖搖欲墜。霍立峰慌忙一把抓住了她。
「你別暈倒哦!」他叫。「去沙發上坐一下吧。」
芷筠搖搖頭,軟弱的靠在柱子上,她繼續睜大了眼楮,詢問的望著他,喉嚨口的硬塊在擴大,她無法開口說話。她費力的咽了一口口水,只是說不出話來。
「我告訴你,」霍立峰看出她所迫切想知道的事︰「他的肋骨斷了兩根,左手臂骨折斷,內出血,大約是脾髒破裂,所以開刀割除了脾髒,現在,手術已經完了,他渾身上滿了石膏。我親口問過醫生,沒有生命危險,也不會成為殘廢,但是,他起碼要在醫院里躺三個月!」他停了停,又說︰「竹偉怎麼會下手這麼重,我真不明白!這個殷超凡也是,他難道不會回手嗎?他是木頭人只會挨揍嗎?」他凝視著芷筠,後者那種近乎麻木的、難言的悲切,使他惻然而內疚了。「對不起,芷筠。」他說︰「都是我不好,我不該教他打架。」
她再搖搖頭,眼珠好黑好黑,嘴唇好白好白。
「是……」她沙啞的,終于吐出一句話來︰「是我的命!我早知道……」她的聲音低得幾乎听不出來。「我逃不過……命運!」霍立峰抓抓頭,他不知該如何幫助她,不知怎樣才能減輕她心上的痛楚和負擔,她看來早已失魂落魄,早已了無生氣,她像個飄浮的幽靈。「竹偉呢?」他問。「被警察抓去了。」她離開了柱子,眼楮直勾勾的望著電梯。「我要去見超凡!」他扶住了她。「芷筠!」他叫。她茫然的站住了。「殷家全體的人都出動了,他們激動得很,看樣子不會放過竹偉,你要振作一點,拿點主意出來!」
她不解似的看著他,默默的點了點頭。
「還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嗎?」
她「努力」的想著什麼,卻又茫然的搖了搖頭。
「嗨!」霍立峰說︰「你這樣子我真不放心!我陪你上樓吧!」
她拚命搖頭,終于說了句︰
「照顧竹偉!」「好!」他挺了挺胸脯,把對警察的畏懼也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「我讓我媽做點吃的,我給他送去!」
她再點頭。好像她最大的能力,只有點頭與搖頭。然後,她像個夢游病患一般,腳步不穩的走了過去,進了電梯。
到了五樓,她出來了,一個個門牌找過去,她終于找到「五○八」號病房,那病房在走廊的盡頭,門口有一個小廳,有兩排長沙發。病房的門關得緊緊的,門上掛著「禁止訪客」的牌子。她呆站在那兒,瞪視著那塊牌子。舉起手來,她想敲門,又無力的垂下手去。一個護士推著兩瓶生理食鹽水走了過來,看到她,那護士有點驚愕︰
「要看病人嗎?」她問芷筠。
芷筠又點點頭。「我幫你問問看!」護士推開門,走進去了。
芷筠仍然站在那兒。門里,是殷超凡,門外,是她。她茫然的瞪著這扇門,模糊的衡量著它的厚度。一會兒,門「豁啦」一聲開了,殷文淵當門而立。高大的身子像一個巨大的門神一般,他挺立在那兒,阻住了房門的入口。
「是你?董小姐?」他問,聲音森冷得可以凍成冰塊。「你要干什麼?」他跨出房間,把房門拉攏。
「我……我……」她抬眼看著他,眼楮里充滿了祈求、哀切,和無助。「我要見他。」她說著,聲音很低,很啞,很固執。「請你讓我見他!」殷文淵睜大了眼楮,威嚴的、冷漠的、惱怒的、不帶絲毫同情的說︰「你永遠不能再見到他!在他被你那個瘋弟弟殺死以前,我必須教他!你如果有一點點良心,就別再來困擾他!他不會再要你了,你懂嗎?發生了這種事情,他決不可能再要你了,你懂嗎?走吧!離我們殷家遠遠的!讓我們過一點平靜的日子!你如果再來糾纏不清……」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威脅與恐嚇︰「我會對付你們!讓你和那個瘋弟弟終身坐在監牢里,別想出來!」他走進了病房,看都不再看她一眼,就把病房門關上了,她清楚的听到房門上鎖的聲音。
她繼續呆立在那兒,好半天,她才慢吞吞的挨到房門邊的沙發上,軟軟的坐了下來。她就坐在那兒,一動也不動,眼楮呆呆的瞪視著殷超凡的房門。她不知道坐了多久,門開了,護士推著空瓶子出來,對她好奇的看了一眼,就自顧自的走了。她繼續坐著。一會兒,幾位醫生結伴進去了,沒多久,那些醫生又出來了,她還是坐著。
人來人往的,護士、醫生,和親友們一直川流不息的出入于「五○八」號病房。她像個雕像般坐在那兒,睜大眼楮,目送那些人進去,再目迎他們出來。她的意識幾乎是停留在一種半麻痹的狀態之中,全部思想和意志,都只有一件事,一個目標,她要見他,除了這個思想和意願之外,她什麼都不存在,什麼都沒有了。她終于引起了一個護士的注意,那護士走近她,好奇而不解的望著她,說︰「你在等什麼?」她抬頭望著護士。「我要見他!」她喃喃的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