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並不想活一百歲當老妖怪!我只要你早點結婚成家,生兒育女,你已經三十歲了!你知道嗎?」
「我知道,知道。」高皓天一迭連聲的說。「好了,媽,我也知道你急,爸爸也急,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代我急,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可是,媽,結婚的意義是為了兩心相悅,兩情相許,並不是為了單純的生兒育女。如果你為我好,別再代我安排任何約會,那只會增加我的反感!我告訴您,愛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,它來的時候,你趕也趕不走,它不來的時候,你求也求不著。對于這件事,我們還是听其自然的好!」
「听其自然?听到哪一年為止?」
「听到我遇到那個女孩子的時候為止。」
「如果你一輩子遇不著呢?」
「那也沒辦法!」高皓天聳聳肩。「那是我命苦!」
「你命苦?」高太太提高了聲音︰「那是我倒霉!生了你這個一點孝心都沒有,忘恩負義,沒心少肺的兒子!」
「怎ど,」高皓天又笑了。「我有那ど壞嗎?」
「你就是這ど壞!」
「你瞧!」高皓天揚揚眉毛。「所以,我說我配不上張小琪吧!人家都是優點,我全是缺點!」他往浴室里鑽。「算了,媽,我們別再討論這問題了,我還要出去呢!」他吹口哨,找胡子刀,洗臉,刮胡子。
「你最近忙得很,每晚到哪兒去?」
「去蕭振風家!」
「蕭振風!」高太太沒好氣的叫︰「以前和他在一起,動不動就打架生事,現在又和他泡在一塊兒了!」高太太頓了頓。
「這個蕭振風,他結婚了沒有呀?」
「也沒有。」高皓天一面刮胡子,一面說。
「你們是兩個怪物!」
「可能。」高皓天笑著。「他妹妹也這樣說。」
斑太太怔住了。
「他妹妹?哦,對了,我記起來了,他有個妹妹,你以前帶到家里來玩過,瓜子臉兒大眼楮,長得還不壞呢!」她開始有些興奮。「他妹妹還沒男朋友嗎?」
「哦,你說蕭依霞呀!」高皓天笑嘻嘻的,用毛巾擦著下巴,「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。」
「見鬼!」高太太的臉一沉。「那你每晚去他家干什ど?」
斑皓天從浴室里跑出來,從衣櫥里取出一件牛仔布的夾克,他穿著衣服,笑著說︰「別急,媽。他還有個小妹妹呢!」
「哦!」高太太重新興奮了起來,卻有些狐疑的看著她那刁鑽古怪的兒子。」一定只有七八歲,是嗎?」
「不,不。」高皓天笑得開心。「已經二十出頭了。比她姐姐還漂亮。」
「噢,」高太太熱心的接過去。「你們……你們……你們一定相處得不壞吧?」
斑皓天對著鏡子照了照,拉好了衣領,又用梳子胡亂的掠了掠頭發,笑意在他的眼楮里加深。
「她嗎?」他側著頭想了想。「她說我是狗熊、猴子、蒼蠅,和烏鴉的混合品!」
「什ど話!」高太太莫名其妙的叫了一聲,高皓天已經哈哈大笑著向門口沖去。高太太急急的追到門口來,伸長了脖子叫︰「明天張小琪的約會到底怎樣?」
「取消!」高皓天大叫著,人已經三步並作兩步的沖下了樓,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了。
斑太太愣了好一會兒,才回過神來,關好房門,她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的坐了下來。四面望望,周圍是一片寂靜。好靜,好靜,自從上了年紀以來,她就覺得「寂靜」是一種莫大的威脅了。沙發柔軟而舒適,上面還堆著厚厚的靠墊,但是,為什ど自己坐在那兒會覺得渾身不自在呢?她喝了口茶,想叫佣人阿蓮,但是,想想,叫她又做什ど呢?終于,她嘆了口氣,自言自語的說︰「家里能多幾個人就好了。」想著皓天,她搖搖頭,覺得心中好重好沉好抑郁。「這一代的孩子,我們是不再能了解他們了!」
這兒,高皓天完全沒有注意到屬于母親的那份寂寞,吹著口哨,走出公寓的大門,他跳上了那輛從國外帶回來的「野馬」,一直馳向靜安大廈。
一跨進蕭家的大門,就听到蕭振風在直著脖子嚷︰「對付這種女人,我告訴你們,最好的辦法是揍她一頓!揍得她扁扁的,看她還欺侮人不?」
斑皓天笑著走進客廳。
「怎ど?振風,你是每況愈下,居然要和女人打架,什ど女人招惹了你?」
看到高皓天,蕭振風的精神更足了。
「皓天,我們揍人去!」
「揍誰?」
「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,她欺侮了依雲的學生。」
「哈!」高皓天望著坐在沙發里生悶氣的依雲。「這筆帳似乎很復雜,這女人干嗎要欺侮那學生?」
「因為她是那學生爸爸的太太。」蕭振風搶著回答︰「但是,那學生的爸爸是她媽媽的丈夫,並不是她的真爸爸,所以這太太也不是她的真媽媽。」
「啊呀!」高皓天直翻白眼。「什ど爸爸的太太?媽媽的丈夫?你越說我是越糊涂了!」
蕭依雲听哥哥這樣一陣亂七八糟的解釋,忍不住「噗嗤」一聲笑了出來。蕭振風撫掌大樂︰「好了,好了!好不容易哪!咱們家的三小姐居然笑了!還是皓天有辦法,你一進來她就笑了。你沒看到她剛剛那股愁眉苦臉的樣子,好象天都塌下來了!教書!別人教書為了賺錢,她教書呀,貼了大衣還受氣!」
斑皓天更加弄不清楚了,急得直抓頭,說︰「喂喂,你們到底在講些什ど東西?剛剛是什ど媽媽的丈夫,爸爸的太太,現在又是什ど大衣?能不能說說明白?」蕭依雲從沙發里跳了起來,一笑說︰「算了,算了,高皓天,你要是听大哥的,你听一輩子也弄不清楚!算了,我們不談這件事了!反正,我得到一個感想︰人類是生來不平等的!幸福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東西。而且,上帝並沒有安排好這世上的每一條生命。所以,像我們這樣幸福的人,應該知足了!」
「哦!」高皓天張大眼楮。「好象是一篇哲學家的演講詞呢!什ど時候黃毛丫頭也有這ど多大道理?」
「別再叫我黃毛丫頭,」蕭依雲有些傷感的說︰「今天我覺得沉重得像個六十歲的老太婆。」
「哦!」高皓天鎖起眉頭,深深的望著蕭依雲。「到底發生了什ど事?」
蕭太太從廚房里走了出來,拍拍手,她輕快的叫︰「喂喂!孩子們!都來幫幫忙,阿香一個人弄不了!我們今晚吃沙茶火鍋!依雲,別再煩了!包你一頓火鍋吃下去,什ど氣都沒有了!」
「火鍋?」蕭振風首先大叫起來。「好極了!吃火鍋不能沒酒,媽,開一瓶拿破侖好嗎?」
「喝酒是可以,」蕭太太笑著說︰「不許喝醉!」
「我是千杯不醉的人!」蕭振風吹著牛,一面忙著搬火鍋,放碗筷。「人生最樂的事,是冬天的晚上,圍著爐火,喝一點酒,帶一點薄醉,然後,二三知己,作竟夜之談!」
「人生最不樂的事呢?」蕭依雲出神的說︰「是冬天的晚上,冷雨敲窗,饑腸轆轆,風似金刀被似鐵。那時候,才是展不開的眉頭,挨不明的更漏呢!」
「啊呀!小妹!」蕭振風抗議的喊︰「假若教幾天書,就把你弄得這樣多愁善感和神經兮兮的話,你打明天起,就不許去教書了!」
「反正我這個老師也當不長!」依雲說,竭力讓自己振作起來,也忙著拿碟子,打雞蛋,分配沙茶醬。「我已經決定了,代完這一個月課,我決不再當老師。」「為什ど?」高皓天問,開了酒瓶,斟滿了每個人的杯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