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哥哥!盧友文,你們都瘋了!雨農,你拉住他們呀!你呆了嗎?你傻了嗎?……」
一時間,滿屋子的人聲、叫聲、打斗聲、東西砸碎聲……這些聲音顯然驚醒了剛剛入睡的彬彬,她開始在室內「哇哇,哇哇」的大哭起來。雨農跑過去,一會兒抱住這個,一會兒又抱住那個,他絕非勸架的能手,因為我親眼看到,他自己挨了好幾拳,被打得「噯喲,噯喲」直叫。
就在這房里亂得一塌糊涂的時候,我看到小雙,她始終就像一具石膏像一般挺立在那兒,臉上毫無表情,身子一動也不動,臉色仍然煞白煞白。當彬彬放聲號哭的時候,她才像是忽然驚醒了過來,她側耳傾听,臉上有種好奇異的表情,這表情驚嚇了我,我走過去,模著她的手叫︰
「小雙!」她看著我,仿佛並不認識我,她低語了一句︰
「孩子在哭呢!」「是的,孩子在哭,」我慌忙說︰「你進去吧,你進去看著孩子吧!」他望著那滾在地上,打成一團的詩堯和盧友文。
「他罵他是殘廢,」她說,聲音低柔而清晰,好像她在研究什麼深奧的問題。「你告訴詩堯,跛腳並不是殘廢,思想骯髒,行為乖僻,不負責任才是更大的殘廢!他——友文,才是真正的殘廢!」听到小雙這幾句話,詩堯忘了打架,坐在地上,他驚愕而激動的望著小雙,仿佛她是個至高無上的神祗。盧友文卻像只瘋虎,他繼續對詩堯沖去,但是,他被雨農死死的抱住了,于是,他開始破口大罵︰
「小雙!你為什麼幫他?你愛他為什麼要嫁給我?我盧友文倒了十八輩子楣,才會上當娶你!你扼殺了我的前途,你剝奪了我的幸福,你弄髒了我的名譽,你陷害了我,使我無法成功,你是劊子手!瀕子手!瀕子手……」
小雙側耳傾听。「孩子在哭呢!」她又說了一句。接著,她低聲細語︰「這日子還能過嗎?」轉過身子,她走進屋里去了。
這兒,盧友文繼續在那兒狂怒的亂叫亂罵,給小雙定下了幾百條罪名,他那樣激動,使雨農不敢放手,只是死命抱著他,一面語無倫次的勸解,詩堯繼續坐在地板上發愣,我繼續在那兒手足失措……就在這時,忽然間,我看到小雙手里抱著孩子,從屋內直奔出來,像一陣旋風一般,她飛快的跑向大門口,我愣著,一時間,不知道是怎麼回事,接著,我就大叫了起來︰「小雙!去追小雙!雨農!你快去追小雙!」
雨農放開盧友文,直奔向大門口,詩堯也跳了起來,飛奔著追過去,我也跑出去,一剎那間,我們三個都沖出了大門,但是,小雙已抱著孩子,跑了個無影無蹤。有好幾輛計程車,正絕塵而去。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坐計程車走了。我們全呆了。「小雙,」我喃喃的說,頭暈而目眩︰「快去找她!快去追她!她……她……她……」我說不下去,心里卻有最最不祥的預感。詩堯瞪了我幾秒鐘,然後,他掉轉頭,飛快的、盲目的對街頭沖去,瞬時間就沖得不見身影了。
回過頭來,我一眼看到盧友文,他也到門口來了,扶著門框,他對巷子里伸頭遙望著。他那趾高氣揚的神態迅速的消失了,相反的,一陣沮喪和痛楚就飛上了他的眉梢。他瞅著我,苦惱的、自責的、焦灼的、喃喃的說︰
「我是怎麼了?詩卉?一定是鬼迷了我的心竅,我並不是真要說那些話!一定是鬼迷了我!小雙,她真傻,她明知道我的脾氣,我是有口無心的!雨農,我瘋了,我該下地獄,我不是真心要罵小雙,我愛她,我真的愛她……」
雨農看了看他,攬著我,說︰
「我們走吧!我先送你回家,然後,我去設法找小雙!」
第十九章
深夜,我們全家都坐在客廳里。
小雙始終沒有找到。詩晴和李謙也聞訊而來,李謙主張報警,然後又自動去派出所查交通案件,看有沒有出車禍。雨農去警察總局查全台北旅社投宿名單,看她會不會隱藏在那家旅社里。詩堯最沒系統,他從小雙家門口跑走了之後,就每隔一小時打個電話回家,問小雙有沒有消息。我在電話里對他叫著︰
「你在干什麼?」「找小雙。」「你在什麼地方找小雙?台北這麼大!」
「我在橋上,」他說︰「我每一個橋都跑,我已經去過中正橋、中山橋、中興橋……」
「你到橋上去干什麼?」
「她會跳河!」他顫栗的說︰「記得‘在水一方’那支歌嗎?我有預感她會跳河!」詩堯掛斷了電話,我坐在那兒發起呆來。我幾乎可以看到我那傻哥哥正在一個橋又一個橋的找尋著,在夜霧里找尋著,在水一方找尋著。在水一方!在水一方!「綠草蒼蒼,白霧茫茫,有位佳人,在水一方!……我願順流而下,找尋她的方向,卻見依稀仿佛,她在水的中央。綠草萋萋,白霧迷離,有位佳人,傍水而居!……我願順流而下,找尋她的蹤跡,卻見依稀仿佛,她在水中佇立!」我暗中背誦著那支歌的歌詞,想著她第一次彈琴唱這支歌的神態,猛然間,我打了一個寒戰,覺得詩堯的「預感」,很可能成為「真實」。
十二點半,李謙第一個回家,搖搖頭,攤攤手,他表示一無所獲。一點鐘,雨農回來了,他已查過所有旅社名單,沒有小雙投宿旅社的記錄。一點半,詩堯拖著疲憊的腳步,帶著滿臉的淒惶和憔悴,也回來了。坐在椅子里,他燃起一支煙,不住的猛抽著,弄得滿屋子煙霧。
「我找過每一座橋,」他說︰「橋上風好大,霧好濃,夜色好深,她……她能去那里?」他閉上眼楮,用手支住額,我忍不住伸手去按在他手腕上。
大家都坐在那兒,誰也不能睡,誰也不願去休息,屋里的氣氛是沉重的、憂郁的、淒涼的。半晌,女乃女乃開了口,她輕嘆一聲,說︰「早知道有今天,當初在醫院里,我就該做主,讓他們離了婚算了。」「都是自耕,」媽媽怪起爸爸來︰「你盡夸著那個盧友文,什麼年輕有為啊,什麼有見識,有天才,不平凡啊,弄得小雙對他動了感情。現在怎麼樣?我們救人該救徹底啊,這一下,是坑了小雙了,還不如當初,別把她從高雄帶來!」
「心珮,你這話才怪呢!」爸爸也沒好氣的說︰「難道你當初沒夸過盧友文?」「這事怎麼能怪媽媽爸爸呢,」詩晴慌忙說︰「丈夫是她自己找的呀,人是她愛上的呀,如果盧友文不好,也是她走了眼了!」「誰沒走眼呢?」雨農悶悶的說︰「誰不覺得盧友文是一表人才、滿月復學問!這,就叫做聯合走眼!」
「唉!」女乃女乃嘆口氣︰「盧友文能言善道,神采飛揚,誰會知道他是這樣不講理的呀!這真是合了那句俗話了︰滿瓶子不響,半瓶子晃蕩。找丈夫,還是找老實一點的好,最起碼不會亂晃蕩呀!」我們的談話,于事完全無補,不管大家講什麼,小雙仍然是蹤跡全無。李謙已在各警局和派出所,留下了電話號碼,請他們有消息就通知我們,可是,電話一直寂無聲響。詩堯悶不開腔,只是猛抽著煙,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,都是和盧友文打架的傷痕。雨農的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,全是勸架的傷痕。時間越流逝下去,我們的不安也就越重,不祥的感覺也就越深。起先大家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討論著,後來,誰也不開口了,室內是死一般的沉寂,只有窗外的夜風,不停的叩著窗欞,發出簌簌瑟瑟的聲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