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哥哥,你是有眼無珠呢?還是沒心少肺呢?」
「我嗎?」詩堯抬起頭來,臉上又是那種莫測高深的表情。「我告訴你,詩卉,不關你的事,你最好少操心,我們家這位杜小姐哦,不是一個等閑人物,她是眼高于頂的,你不要白熱心,詩卉。你想想看,她心里會有我這個‘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’嗎?」「問題是,」我說︰「那位姓黃的,能言善道、人見人愛的電視紅星,心里有沒有你這位‘比下不足,比上有余’呢?」
詩堯勃然變色。「詩卉!」他嚴厲的說︰「我想你還沒權利來干涉我交朋友!」「啊唷,啊唷,」女乃女乃連忙打岔︰「人家雨農才回來,一家人可得和和氣氣,你們兄妹要拌嘴,改一天再拌吧!啊?」
我還想講話,雨農暗中扯了我一下,在我耳邊悄悄私語︰
「詩卉,好歹給我一點單獨的時間,我總不能當著你一大家子人的面前吻你!不過,如果你不在乎,我就……」
「啊呀!」我叫︰「不行不行!」
女乃女乃愕然的回過頭來︰
「什麼事不行不行?」「小兩口在商量,」詩晴多嘴的說︰「如何擺月兌我們這一大家子人呢!所以,李謙,我們出去散散步,怎樣?」她拉著李謙︰「走吧!」「我看啊,」女乃女乃瞅著他們說︰「是你們這小兩口想擺月兌我們吧?」我拊掌大樂。「對了!對了!就是的,就是的!」
「小妮子毫無良心,」詩晴咬牙說︰「好吧,讓我今晚跟你耗著,你走到那里,我走到那里!」
「少討厭了!」詩堯接口︰「看人家小雙,都知道識趣的躲了出去。詩晴,忘了你趕詩卉出房間的事了?所以,詩卉,把你的未婚夫,帶到你房里去吧,沒人會笑你的。」他走到我面前,對我輕睞了一下眼楮,又低聲加了一句︰「講和了,怎樣?」
我忍不住對他笑了,他也對我笑了,不知怎的,我覺得詩堯的眼神里頗有深意,似乎有什麼心事要取得我諒解似的。但是,我來不及去弄清楚他的意思了,拉著雨農,我們真的退進了我的小屋里。哦,一年的離別,幾許的相思!多多少少急于要訴說的言語,來不及說,來不及笑,來不及注視和綢繆!整晚上,我們不知道怎麼會跑出那麼多話來,說了又說,笑了又笑,像兩個大傻瓜。又重復的和他談杜小雙,他也和我談他的軍中好友盧友文,我們又彼此取笑「同性戀」……然後,我們一下子擁抱在一起,吻著,笑著,流著淚,發著誓,喃喃的說今生今世,天涯海角,我們是不再分開了。接著,我們又談起雨農的未來,軍訓受完了,馬上面臨的是就業問題,他說他要去法院工作,再準備高考,將來再掛牌當律師。我們就談著,談著,談著……根本忘了時間,忘了夜色已深,忘了萬籍俱寂,忘了我房里還有另一個房客!直到客廳里響起一陣鋼琴聲,才驚動了我,我猛的跳了起來,看看窗外,繁星滿天,月色朦朧,我驚慌的叫了一聲︰
「糟了!再談下去,天要亮了!」
「怎樣?」雨農不解的問。
「小雙!」我說︰「好可憐!她只好在客廳里彈鋼琴了!」我推著雨農︰「你快走吧!我去叫小雙來睡覺!」我往客廳走去。
雨農一把拉住了我。「詩卉!」他叫。我回過頭去。他一臉的正經。
「你家需要再加蓋一間屋子出來了!」
「胡鬧!」我笑著推開他,走到客廳門口,我向里面伸了伸頭,立即,我猛的向後一退,差點把雨農撞個大斤斗,我把手指按在唇上,「噓」了一聲,雨農嚇得直往後退,瞪著眼楮,悄悄的、一迭連聲的問︰
「怎麼了?怎麼了?」「不要進去!」我說,喜悅使我的聲音發抖。「他們在里面。」
雨農不知所以的站住了,我悄立在那兒,對客廳里靜靜的看著。是的,有人在彈琴,只是,我猜錯了。彈琴的並不是小雙,而是我的哥哥朱詩堯!那是一支很熟悉的曲子,仿佛在那兒听過,只是,我一向沒有記鋼琴曲的習慣。靠在琴邊的是小雙,她的身子緊貼著琴,手支在鋼琴上面,眼楮亮晶晶的、溫柔的、默默的看著詩堯。那琴上的台燈,依然放射著柔和的光線,映在她那對翦水雙瞳里。
詩堯彈完了一曲,抬起頭來,他看著小雙。
「怎樣?」他問。小雙微笑著,像一個小老師。
「出乎我意料之外,」她說︰「沒想到你會把譜記下來,我似乎只彈過幾次。」「我听過三次,」詩堯說︰「第一次是大家批評電視的那個晚上,第二次是五月里,你清晨坐在這兒練琴,第三次是上星期二的晚上,剛好我的節目播出一個月,那晚我回家很晚,你一個人坐在這兒,彈了好幾遍,我在房里,用筆記下了每一個音符。」「是的,」小雙柔聲說,「那晚詩卉在給雨農寫信,我怕在旁邊妨礙她,就坐在這兒彈琴。」
我忽然明白了,這不是一支普通的練習曲,這是那支「在水一方」!一個無心的彈,一個有意的記。這,不是很羅曼蒂克嗎?我回頭對雨農直眨巴眼楮。
「我已經交給樂團去寫套譜,」詩堯繼續說︰「但是,這是你父親的曲子,是不是版權所有?」
小雙輕嘆了一聲,睫毛垂了下來。
「你拿去唱吧!能唱紅這支歌,爸爸泉下有知,也會高興的。你如果喜歡,爸爸生前還寫了許多小曲,只是沒有配歌詞,等我那一天有時間的時候,整理出來,一曲一曲的彈給你听!」「你說真的?」詩堯說。「我們何不合作一番,給它填上歌詞?」「填歌詞那有那麼容易!」
「你說過的,我們可以改寫古詩詞,就像這支‘在水一方’,又典雅,又含蓄,又——宣揚了中國固有文化,總比那些‘我的愛情,好像一把火’來得舒服。」
「你有興趣做,我奉陪!」小雙爽朗的說。
「咱們一言為定?」詩堯問。
「一言為定!」小雙說。
詩堯伸出手去,小雙含笑的和他握住了手。我站立的地方,只看得到詩堯的背後,我心里可真急,傻瓜!還等什麼?機會稍縱即逝,還不曉得利用嗎?我急只管我急,我那傻哥哥仍無動靜,只是,他也沒有放開小雙的手,我發現,小雙的臉上漸漸泛上一層紅色,她的眼楮逐漸變得柔柔的、朦朦朧朧的,像是喝了酒,有點兒醺然薄醉的樣子。我踮起腳,伸長脖子,大氣也不敢出,只希望詩堯能有一點「特殊表現」。但,他準是中了邪,因為他既不說話也不動。于是,小雙輕輕的抽回自己的手,這一抽,才把我哥哥抽出一句話來︰
「小雙,你覺得我是很難處的人嗎?」
要命!笨透了!問的話都是廢話!這當兒,只要手一拉,把人家從鋼琴那邊拉過來,拉到你朱某人的懷里去,豈不就大功告成!我心里罵了幾百句,眼楮可沒放松小雙的表情,她的臉更紅了,眼楮更朦朧了,一抹羞澀浮上了她的嘴角,她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叫︰「我什麼時候覺得過?」
「可是,你總是那樣盛氣凌人啊!」詩堯的聲音里竟帶著點兒震顫。小雙的睫毛完全垂了下去,把那對黑蒙蒙的眼珠完全遮住了。「是嗎?」她低語︰「我是有什麼話說什麼話的,我可不會像黃小姐那樣八面玲瓏,知道別人愛听什麼,我就說什麼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