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什麼規矩!」媽嚷著︰「詩晴的薪水,只夠她添添衣裳、買買胭脂粉,交給我的,不過是意思意思而已。詩堯收入多,負擔一下家庭是理所應該的。你一個女孩子家,自己也需要用錢,給了我,你用什麼?」
「我吃的喝的都有了,我還要用什麼錢呢?」
「 !」媽提高了嗓音︰「原來你想繳伙食費呀!」
「朱伯母,別這樣說,」小雙一臉的誠摯和堅決。「我真要繳生活費,三千元又怎麼夠!你們對我的恩情,又何嘗需要我用金錢來補報?我之所以拿出來,只想和詩晴他們一樣,成為朱家的一分子,盡點心力而已。」
「既然如此,」媽說︰「給我五百元,象征一下,剩下的你自己用,天熱了,你也該做做衣裳了,雖然是戴孝,也不必天天穿黑的,藍色啦、白色啦,綠色啦……都可以穿,女孩子,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。」
「那麼,」小雙說︰「我留五百元零用好了,交兩千五百元給您。」「胡鬧!五百元夠干嘛?」
「所以我怎能只交五百元給您?」
看她們兩個一直扯不清,我不耐煩的喊︰
「你們都不要,就給我算了,反正我還在讀書,是伸手階級!」「不害臊!」女乃女乃嚷︰「听我說一句,三千元除以二,一半交給心珮,一半小雙留著,別再吵不清了。心珮,你拿著那一千五,等小雙有了人家兒,咱們好給她辦嫁妝!」
「哼!」我輕哼了一聲︰「好人情哦,拿人家的錢給人家辦嫁妝,說不定啊,還辦到自己家來呢!」
女乃女乃伸手在我面頰上死揪了一把,笑著直搖頭︰
「詩卉這小丫頭越來越壞!雨農又沒個媽,你真該有個惡婆婆來管管你!」「我被惡婆婆欺侮,你又有什麼好?」我對女乃女乃做了個鬼臉︰「只怕惡婆婆還沒踫我一根手指頭,我家的惡女乃女乃就要打上人家的門上去了!」「哎唷,心珮!」女乃女乃又笑又罵︰「你瞧瞧,你也不管管你女兒!生了這麼一張利牙利嘴,將來她那個雨農啊,不吃虧才怪呢!」「噯噯,」我直咂嘴︰「人家還沒成為你的孫女婿,就要你來心疼了!」女乃女乃望著我,又笑又搖頭。經我和女乃女乃這樣一鬧,小雙的薪水也就成了定局,以後,每月都是一半繳庫,一半自用。小雙似乎還很過意不去,每次下課回來,不是給女乃女乃帶點糖蓮子,就是給爸爸帶點燻蹄,詩晴愛吃的牛肉干,我愛嗑的五香瓜子兒,媽媽喜歡啃的雞爪子,她全顧到了,就不知道她那一千五百元怎麼如此經用。媽媽和女乃女乃呢,也沒白收她那一千五,媽給她剪了布,女乃女乃幫忙裁著。四月里,小雙就換上了一身新裝,白色的長袖襯衫,天藍色的長褲,套著一件藍色小背心。明亮的、清爽的顏色,一下子取代了她那一身黑衣。她站在小院子的籬笆前面,掩映在盛開的扶桑花下,陽光直射在她發際眼底,她亭亭玉立,縴細修長,飄逸得像天空的白雲,清雅得像初生的女敕竹。那天早上,我注意到,我的哥哥對著院子足足發了一小時的呆。
總之,夏天來臨的時候,小雙已成為我們家不可或缺的一分子。我不知道媽媽爸爸和女乃女乃怎麼樣想,我自己卻存下了一份私心,命運既然把小雙帶到我們家里來,她就應該真正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,不是嗎?明里暗里,我比誰都注意我那個哥哥。可是,朱詩堯莫測高深,朱詩堯心如止水,朱詩堯是書呆子,朱詩堯與眾不同,朱詩堯不是別人,朱詩堯就是朱詩堯,他不追求女孩子!
詩堯真的不追求女孩子嗎?五月中,他忽然忙碌起來了。公司采用了他的建議,新闢了一個大型的綜藝節目,其中包括歌唱、舞蹈、人物專訪、生活趣事,以及世界民歌和風光的介紹。這節目長達一小時半之久,每星期推出一次,詩堯兼了這節目的制作人。這一下,就忙了個不亦樂乎。最初,是收集各種資料,然後,是選拔一個節目主持人。
詩堯第一次對家里提到黃鸝的時候,我並沒有怎麼注意,只覺得這個名字怪怪的。但是,女孩子為了上電視、演電影,取蚌藝名,怪一點才能加強別人的印象,這也無可厚非。何況她只是許多參加選拔的準主持人之一,與我可一點關系也沒有,原也不值得我去注意。只是,當詩堯經常不回家吃飯晚,當黃鸝的名字被天天提起,當她擔任那主持人的呼聲越來越高的時候,我覺得這件事有點問題了,而真正讓我感到不安的,還是黃鸝來我家玩的那個晚上。
那晚,詩堯已經預先打過電話回家,說要帶黃鸝回家來坐坐,我心里就有點兒嘀咕,主持人應該到公司里去主持,怎麼主持到制作人家里來了?但是,詩堯在電話里對我說︰
「我要你和詩晴、小雙大家幫我看看,這個人到底能不能用?」想到我也有暗中「取決」一位電視節目主持人的權利,我就又樂起來了。因而,當黃鸝來的時候,我們全家倒都是挺熱情、挺高興的「待以貴賓」之禮。
不可否認,那黃鸝長得可真漂亮。事實上,用「漂亮」兩個字來形容她還不夠,她是「艷光四射,華麗照人」的。她的眉毛又黑又濃,眼楮又黑又大,再加上,她經過了細心的「修飾」,就更加引人注目,「唇輕點而朱」,「眉淡掃而翠」,「眼細描而秀」,「頰微染而紅」。我這樣說,並不是說她的美都經過了人工,就事論事,現在那個女明星不化妝?化妝也要有美人底子才化得出來。如果一張大嘴巴涂了口紅豈不成血盆大口?如果生來是掃把眉,再畫它一畫,豈不變成芭蕉葉子了?黃鸝是真的很美,不只她的臉,還有她的身材,她穿了件緊身寬袖的鵝黃色緞子襯衫,一件黑色曳地長裙,真是該瘦的地方瘦,該胖的地方胖。她坐在那兒,笑吟吟的端著茶杯,微微的翹著個小手指頭,真是「明艷萬端」。如果我硬要橫下心來挑她的錯處,我只能說,她雖然很美,卻不屬于我們朱家這個世界里的人,她令人聯想到夜總會與香檳酒,而朱家的世界里,只有藝術與詩歌。
爸爸很客氣的問了問她的家庭,她也很客氣的答覆了,她帶著點兒上海口音,有江南人那種特別有的嗲勁兒。原來她的父親服務于工商界,還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。
女乃女乃最會倚老賣老,她一瞬也不瞬的直盯著人看,也不管人家會不會不好意思,好在黃鸝並不在乎,我看她已經被人看慣了。半晌,女乃女乃才冒出一句話來︰
「老天爺造人越造越巧了。畫里的人兒也沒這麼漂亮的,真不知道她爹媽怎麼生出來的!」
我們都笑起來了,我直說︰
「女乃女乃,你說些什麼?」
黃鸝倒大大方方的對女乃女乃彎了彎腰︰
「謝謝朱老太太夸獎,我什麼都不懂,還要各位多多指教呢!」李謙坐在黃鸝對面,對她從上到下的看了一個飽。
「黃小姐,我看你也別去當什麼主持人了,」他說︰「我那部新連續劇里缺個女主角,干脆你來當女主角吧!」
黃鸝眼珠一轉,很快的對李謙拋來一個深深的注視,嘴角一彎,就甜甜的笑了笑,露出兩排整整齊齊的牙齒,和一對小酒渦。「李先生別說笑話,」她翹了翹嘴唇︰「你們連續劇里一定早就定了人了,您不過和我開開玩笑罷了,我這種丑八怪,那里能演連續劇?」「不蓋你,」李謙慌忙說,不知道他熱心個什麼勁。「如果你不信,咱們約一天,和制作人一起吃個晚飯,大家談談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