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早上,還沒起床,高凌風就听到窗外的雨聲,敲著玻璃,發出輕脆的叮咚。床上,雅隻已經不在了,廚房里,有鍋盤輕敲的聲響,還有雅隻低哼著歌曲的音浪。他用手枕著頭,凝想著這嶄新的一天,是否該做一些嶄新的計劃?
翻身起床,去浴室梳洗過後,雅隻已在桌上,擺好了他的早餐。他坐下來,頭一件事情就翻報紙人事欄。雅隻悄眼看他,不在意似的說︰「人事欄里很少有征求歌星的廣告!」
「我不是找唱歌的工作,我在找別的。」他說︰「我決定了,什麼工作都可以做!」雅隻驚喜交集的看了他一眼,微笑了起來。
「先喝牛女乃,涼了——」她望望窗外。「不管找什麼工作,等雨停了再出去!」高凌風喝著牛女乃,翻著報紙,突然間,一則小小的新聞映入了他的眼瞼︰
「留美學人何懷祖,今日攜眷返國。」
「 啷」一聲,他手里的牛女乃杯失手落在地上,砸成粉碎,他直跳了起來,一語不發就往屋外沖去。
雅隻追在後面,直著脖子叫︰
「怎麼了,發生了什麼事情?」
他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。她折回去,抓起了那張報紙。
機場上,貴賓室里擠滿了人群。有記者、有家屬、有親友、有攝影機……鎂光燈不住的閃著,小蟬依偎著何懷祖,巧笑嫣然的接受著人群的包圍。數年不見,她顯得豐腴了,成熟了,而且,更高貴,更華麗,更迷人!
斑凌風縮在遠遠的一角,悄悄的注視著這一切。他渾身透濕,頭發里都是雨水,一整天,在飛機到達以前,他似乎一直在雨地里走,不知道走了多久,多少小時。現在,他看到小蟬了,距離他更遙遠,更遙遠,更遙遠……的小蟬!似乎來自另外一個星球,也屬于另外一個星球!
記者們拿麥克風和錄音機在訪問何懷祖,高凌風隱藏在那小小的角落里,注意的傾听︰
「何博士在國外得到杰出青年科學獎,是國人的光榮,這次回國,是度假還是長住?」
「是度假,因為我內人很想家。」
「何博士,你這次得獎,有什麼感想?」「嗯——」何懷祖微笑的回頭,望著身邊的小蟬。「我想,我該感謝我太太,她給了我最大的愛心和鼓勵。」
大家哄笑了起來,目標轉向了小蟬。
「何太太,你對你先生的成就有什麼感想?」
小蟬的臉上堆滿了笑,眼里綻放著幸福的光采,她望了望何懷祖,然後,她驕傲的、愉快的、滿足的說︰
「我——我很慶幸嫁了一個好丈夫!」
大家又哄然的笑了。高凌風悄悄的,絲毫不被注意的走出了那間貴賓室。垂著頭,他雙手插在夾克口袋里,落寞的走出機場。外面的雨依然淅淅瀝瀝的下著,他走進了雨里,沿著街道,向前面無目的的走著,雨淋在他頭上,衣服上,水珠順著他的頭發向下滴落。他沒有感覺,沒有思想,沒有意識,只是機械化的向前邁著步子,一步又一步。
忽然,他覺得沒有雨了,他慢慢的抬起頭來,發現一把傘正遮在他的頭頂。他站住了,回過頭來,他看到了雅隻,她站在雨地里,正用傘遮著他。而她自己,卻全身浴在雨水中。她的眼楮,溫柔的,了解的,關懷的,熱烈的看著他。她的臉上,頭發被雨淋濕了,貼在額前,滿臉的水,已分不清是雨是淚。他伸出手去,把她的身子拖到傘下,緊緊的挽住了她。
他的眼楮盯著她,半晌,他才用堅決的、肯定的、清晰的聲音問︰「雅隻,你願意上山嗎?願意嫁給一個森林管理員嗎?」
雅隻滿眼的淚水,滿臉的笑,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。「好!」高凌風抬起頭來,忽然發現自己能夠正視前面的世界了,他挽緊雅隻,往前走著︰「我們上山去!我還是可以唱歌,唱給山听,唱給雲听,唱給樹听,它們不會嘲笑我陰陽怪氣。你,我,爸爸,我們可以在山上組成一個快樂的小家庭。」「還有——」雅隻低聲說︰「一條新的小生命!」
斑凌風又驚又喜。「真的?」雅隻瞅著他點頭。「好!」高凌風仰望著雲天。「他一出世,我就讓他看山上的大樹,告訴他根扎在地里,根扎得越深,樹長得越大!」
攬著雅隻,他們並肩向前走去。
一九七四年五月初稿完稿
一九七五年三月七日再稿完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