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不是說教!」徐克偉也有些激動起來。「我只是從一個孩子變成了大人!而你,還是個小孩子,還停留在十八歲!」
「我停留在十八歲!你已經讓這些老樹把你變成了八十歲!我寧可停留在十八歲!也不願意變成八十歲!我明天就下山!」高凌風吼著。「你不可理喻,四年大學全是白念!」徐克偉也吼著︰「年齡越大,你倒越來越任性和固執了!」
「你老氣橫秋,一點年輕人的朝氣全沒有了!你的沖勁呢?活力呢?熱情呢?你老了!徐克偉,你已經老了……」
徐克偉站住了,他一把抓住斑凌風的衣服,激動而惱怒的叫著說︰「你看看我,凌風!我的肌肉結實了,我的皮膚曬黑了,我的思想成熟了!當年我們在學校里追女孩子,做夢說夢的時代都過去了。我們必須面對現實!你看看你自己吧!憔悴,蒼白,精神委靡,前途茫茫……至今,你仍然像個沒頭蒼繩一樣嗡嗡亂飛……到底我們誰沒有沖勁活力?誰老氣橫秋?」
「你不可能把我變成你!」高凌風叫著︰「你安于現狀,你喜歡森林,你又娶了你所愛的女孩子……你處處都比我強,比我順利……」
徐克偉望著高凌風那苦惱的眼楮,那落寞的神態,和那憔悴的容顏,他頓時心軟了。吵什麼呢?高凌風,他像個寂寞的孤魂,小蟬走了,把他所有的歡樂就都帶走了!留在這兒的,只是個寂寞的軀殼。他嘆了口氣︰
「算了,凌風,我們哥兒兩個,有什麼好吵?反正,每個人有自己的道路和志願。我們回去吧!思潔還等著我們吃中飯呢!」走出了那密密的叢林,天色陰陰暗暗的,遠處的雲層堆積著,山風吹來,帶著深重的涼意。他們沿著山上的小徑,回到林場的宿舍,李思潔早已倚門盼望了。
坐在飯桌上,李思潔一面端菜端碗,一面笑望著高凌風,說︰「怎麼?明天真的要下山?」
「真的!」「還要當湯姆瓊斯?」李思潔笑盈盈的。
斑凌風望著李思潔,腦子里驀然浮起李思潔和夏小蟬在上心理學的情形,一個穿藍,一個穿白,喁喁而談,悄悄私語。如今,李思潔和徐克偉已成夫妻,夏小蟬卻飄洋過海,音訊全無!他低嘆了一聲,忽然說︰
「思潔,我不了解你!」
「怎麼?」「我覺得你是個都市味道很重的女孩子,又讀到大學畢業,你怎麼能放棄山下的繁華,安靜的待在這個枯燥乏味的山上?」李思潔笑了笑,看了徐克偉一眼。「別忘了,我是一個女人!對一個女人來說,愛情在什麼地方,什麼地方就是我的窩!」
斑凌風覺得心里微微一震,他深思的望著徐克偉和李思潔,是的,愛情在什麼地方,什麼地方就是女人的「窩」。那麼,小蟬的「窩」在那里?李思潔似乎看出了高凌風的思想,她嫣然一笑,打岔的說︰「放心,高凌風,你將來總會踫到一個女孩子,願意跟你上山或下海!」「將來?」高凌風問︰「為什麼要用將來兩個字,難道你還不知道,我對小蟬是永遠不會死心的!」
「你……」李思潔欲言又止,嘆口氣,她搖搖頭。「你真是我見過的男孩子里最固執的!」
外面有人敲門,一個鄰居的小孩子在叫︰
「徐叔叔,有你們家的信!」
李思潔站起身來走出去,立即,她握著一個厚厚的信封走了進來,滿臉的笑容與驚喜,她說︰
「嗨!凌風,真是說曹操,曹操就到!你猜是誰的信?是小蟬寫給你的!我上星期才寫信告訴她你在山上……」
李思潔的話沒說完,高凌風已跳起身子,一把搶過了那封信,看看封面,他就「唷 !」的大叫了一聲,緊握著信封,他發瘋一般的沖出了屋子。
喜悅來得太快,高凌風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應付,好久沒接到小蟬的信,他已經懷疑她把他忘記了。但是,現在,小蟬的信又來了!他的小蟬!他緊握著信封,一直奔進了樹林,奔到叢林深處,他要獨享這份快樂。然後,他喘息的靠在一棵樹干上,望著那信封,他把信貼在胸口,默禱三分鐘!然後,他拆開了信,抽出信箋,一張照片跌落在地上。他俯身拾起那張照片……他的呼吸停止了兩秒鐘,頭腦里一陣昏亂與暈旋。但是,他卻出奇的冷靜,出奇的麻木,他凝視著那張照片,小蟬,好美,美得令人難以相信。只是,她頭上披著婚紗,何懷祖站在她身邊,正把一個結婚戒指套向她的手指。
他打開信箋,機械化的、下意識的讀著上面的句子︰
「凌風︰
接到這封信,你一定會恨透了我,我能說什麼呢?自從來美國以後,懷祖的深情,父母的厚意,使我難于招架。我一直是個沒有主見的女孩。我想,我是不值得你愛的。你也說過,我柔弱,我心軟,我優柔寡斷。事實上,我渾身都是缺點。請你不要再以我為念!忘記我吧,凌風!我不敢請求你的原諒,只能請求你忘記我……」
信箋從他的手上飄落到地下,一陣風來,信箋隨風飛去。他低垂著頭,麻木的往前走著。風大了,樹林里全是風聲,一片片的落葉飄墜了下來,落了他一頭一身。他站定了,驀然間,他仰頭狂叫︰「啊……」他的聲音穿過樹梢,透過森林,一直沖向層雲深處。
第九章
三個月過去了。高凌風在屋子里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,從房間的這一頭走向那一頭,數著自己的腳步,數著窗外的雨聲,數著求職失敗的次數。三個月來,他去過每一家夜總會,見過許許多多的經理,但是,竟找不到一個工作!
「凌風!」父親心痛的望著他︰「你心里有什麼煩惱,你就說出來吧!」高凌風在床沿上坐下,用手抱住了頭。
「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悶,知道你不開心,或者,是我不好,當初你要學音樂,我不該要你學森林!」
斑凌風悶聲不響。「凌風,」父親憂傷的說︰「怎樣你才能快樂起來?」
斑凌風抬起頭來,望著兩鬢斑白的父親,頓時間百感交集。他搖搖頭,說︰「別說了!爸,我幫你改考卷去!」
案親攔住了他。「不!凌風!去夜總會找個唱歌的工作,去唱去!」
斑凌風睜大眼楮望著父親。「你有天才,凌風,你唱得出來!」父親熱烈的說。
「可是,爸爸!」高凌風慢吞吞的。「我已經試過好幾家夜總會了。」「怎樣?」「沒有人願意用一個無名小卒!」
「所有成名的歌星,在未成名前都是無名小卒!」
斑凌風怔了,望著父親,他在老父眼中看出過多的東西;鼓勵,關懷,慈愛,與信任!他毅然的一摔頭,轉身就往屋外走。「對!爸爸,我再去闖去!」
跑上了大街,走到霓虹燈閃爍的台北街頭,他不知道別的歌星是怎樣「闖」出來的!夜總會的門口,掛著駐唱歌星的照片,一張又一張,這些歌星怎樣成名的?也和他一樣毛遂自薦的去敲每個經理的門嗎?
終于,他走進了「寒星」夜總會的大門,見著了那「神氣活現」的李經理,站在那經理面前,他像個展覽品般被那經理從上到下的打量著。「你不夠帥!」「我知道!」「衣服太土!」「我去做!」「頭發太短!」「我留長!」「你免費唱?」「不要錢!」
李經理考慮片刻,終于像給了他莫大恩惠一般,點點頭說︰「好吧!就讓你免費試唱一個月!先說清楚,這一個月沒有任何待遇!唱得好,以後再說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