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葦向前跨了一步,既然來了,他早就準備面對現實。他早已想突破這「侯門」深深深幾許的感覺,他是□柔的男朋友,他必須面對她的家庭,他倒要看看,□柔的父母,是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?為什ど□柔遲遲不肯讓他露面?他盯著婉琳,那胖胖的臉龐,胖胖的身材,細挑眉,白皮膚,年輕時一定很漂亮。只是,那眼光,如此怪異,如此驚恐,她沒見過像自己這種人嗎?她以為自己是來自太空的怪物嗎?無論如何,她是□柔的母親!于是,他彎了彎腰,很恭敬的說了一聲︰「伯母,您好。」
婉琳慌亂的點了點頭,立刻把眼光調到□柔身上。
「□柔,你──你──」她結舌的說︰「你這朋友,家住在哪兒呀?」
「我住在和平東路。」江葦立刻說,自動在沙發上坐了下來。「租來的房子,一小間,木板搭的,大概只有這客廳三分之一大。」他笑笑,露了露牙齒,頗帶嘲弄性的。「反正單身漢,已經很舒服了。」
婉琳听得迷迷糊糊,心里只覺得一百二十個不對勁。她又轉向□柔。
「□柔,你──你這朋友在那兒讀書呀?」
「沒讀書,」江葦又接了口︰「伯母,您有什ど話,可以直接問我。」
「哦!」婉琳的眼楮張得更大了,這男孩子怎ど如此放肆呢?他身上頗有股危險的、讓人害怕的、令人緊張的東西。她忽然腦中一閃,想起□柔說過的話,她要交一個逃犯!天哪!
這可能真是個逃犯呢!說不定是什ど殺人犯呢!她上上下下的看他,越看越像,心里就越來越嘀咕。
「我沒有讀書,」江葦繼續說,盡量想坦白自己。「讀到高中就沒有讀了,服過兵役以後,我一直在做事。我父母早就去世了,一個人在社會上混,總要有一技謀身,所以,我學會了修汽車。從學徒干起,這些年,我一直在修車廠工作,假若您聞到汽油味的話,」他笑笑。「準是我身上的!我常說,汽油和我的血液都融在一起了,洗都洗不掉。」
「修……修……修車廠?」婉琳驚愕得話都說不清楚了。
「你……你的意思是說,你──你是個學機械的?你是工程師?」
「工程師?」江葦爽朗的大笑。「伯母,我沒那ど好的資歷,我也沒正式學過機械,我說過了,我只念過高中,大學都沒進過,怎能當工程師?我只是一個技工而已。」
「技……技工是……是什ど東西?」婉琳問。
「媽!」□柔急了,她向前跨了一步,急急的解釋。「江葦在修車廠當技師,那只是他工作的一部份,主要的,他是個作家,媽,你看過江葦的名字嗎?常常在報上出現的,長江的江,蘆葦的葦。」
「□柔!」江葦的語氣變了,他嚴厲的說︰「不要幫我掩飾,也不要讓你母親有錯誤的觀念。我最恨的事情就是虛偽和欺騙!」
「江葦!」□柔苦惱的喊了一聲。江葦!你!你這個直腸子的、倔強的渾球!你根本不知道我母親是怎樣的人?你不知道她有多現實,多虛偽!你一定要自取其辱嗎?她望著江葦,後者也正瞪視著她。于是,她在江葦眼楮里,臉龐上,讀出了一份最強烈的,最坦率的「真實」!這也就是他最初打動她的地方,不要虛偽,不要假面具,不要欺騙!「人生是奮斗,是掙扎,奮斗與掙扎難道是可恥的嗎?」江葦的眼楮在對她說話,她迅速的回過頭來了,面對著母親。
「媽,讓我坦白告訴你吧!江葦是我的男朋友!」
「哦,哦,哦。」婉琳張著嘴,瞪視著□柔。
「江葦在修車廠做工,」□柔繼續說,口齒清楚,她決定把一切都坦白出來。「如果你不知道技工是什ど東西,我可以解釋給你听,就是修理汽車的工人。爸爸車子出了毛病,每次就由技工來修理,這,你懂了吧!江葦和一般幸福的年輕人不同,他幼失父母,必須自食其力,他靠當技工來維持生活,但他喜歡寫作,所以,他也寫作。」
技工?工人?修車的工人?婉琳的嘴越張越大,眼楮也越瞪越大。工人?她的女兒和一個工人交朋友?這比和逃犯交朋友還要可怕!逃犯不見得出身貧賤,這江葦卻出身貧賤!
哦哦,她不反對貧賤的人交朋友,卻不能和□柔交朋友!那是恥辱!
「伯母,您不要驚奇,」那個「江葦」開了口。「我之所以來您家拜訪,是因為我和□柔相愛了,我覺得,這不是一件應該瞞您的事情……」
「相愛?」婉琳終于尖叫了起來,她轉向□柔,尖聲的喊了一句︰「□柔?」□柔靜靜的望著母親。
「是真的,媽媽。」她低語。
哦,哦!上帝!老天!如來佛!耶穌基督!臂世音救苦救難活菩薩!婉琳心里一陣亂喊,就差喇嘛教和回教的神□,因為她不知道該怎樣喊。然後,她跳起來,滿屋子亂轉,想想看,想想看,這事該怎ど辦?要命!偏偏俊之又不在家!她站定了,望著那「工人」,江葦也正奇怪的看著她,她在干什ど?滿屋子轉得像個風車?
婉琳咬咬牙,心里有了主意,她轉頭對□柔說︰「□柔,你到樓上去!我要和你的男朋友單獨談談!」
□柔用一對充滿戒意的眸子望著母親,搖了搖頭。
「不!」她堅定的說︰「我不走開!你有什ど話,當我的面談!」
「□柔!」婉琳皺緊眉頭︰「我要你上樓去!」
「我不!」□柔固執的。
「□柔,」江葦開了口,他的眼光溫柔而熱烈的落在她臉上,他的眼里有著堅定的信念,固執的深情,和溫和的鼓勵。
「你上樓去吧,我也願意和你母親單獨談談!」
□柔擔憂的看著他,輕輕的叫了一聲︰「江葦!」
「你放心,□柔,」江葦說︰「我會心平氣和的。」
□柔再看了母親一眼,又看看江葦,她點點頭,低聲的說了一句︰「你們談完了就叫我!」
「談完了當然會叫你的!」婉琳說,她已平靜下來,而且胸有成竹了。□柔看到母親的臉色已和緩了,心里就略略的放了點心。反正,江葦會應付!她想。反正,事已臨頭,她只好任它發展。反正,全世界的力量,也阻止不了她愛江葦!
談吧!讓他們談吧!她轉身走出了客廳。
確定□柔已經走開了,婉琳開了口︰「江先生,你抽煙嗎?」她遞上煙盒。
「哦,我自己有。」江葦慌忙說,怎ど,她忽然變得這樣客氣?他掏出香煙,燃上了一支,望著婉琳。「伯母,您叫我名字吧,江葦。」
婉琳笑了笑,顯得有些莫測高深起來。她自己心里,第一次發覺到自己的重要性﹔她要保護□柔!她那嬌滴滴的,只會做夢,不知人心險惡的小女兒!
「江先生,你怎ど認識□柔的?」她溫和的問。
「哦!」江葦高興了起來,談□柔,是他最高興的事,每一件回憶都是甜蜜的,每一個片段都是醉人的。「是這樣,我的一個朋友是□柔的同學,有一次,他們開舞會,把我也拖去了,那已經是去年秋天的事了。□柔知道我是江葦,她湊巧剛在報上看過我一篇小說,我們就聊起來了,越聊越投機,後來,就成了好朋友。」「□柔的那個同學當然對□柔的家庭很清楚了?」她問。
「當然。」江葦不解的看著她。「□柔的父親,是雲濤的創辦者,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