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俊之,」她平靜的說︰「你最好拿一杯冰凍的橘子汁之類的飲料來。」
俊之立刻去取飲料,雨秋望著子健。
「你嚇了她?」她問。「還是凶了她?」
子健苦惱的蹙起眉頭。
「可能都有。」他說︰「她平常從沒有這樣。我並不是有意要傷害她!」
雨秋了解的點點頭。俊之拿了飲料進來,雨秋接過飲料,扶起曉妍的頭,她柔聲說︰「來吧,曉妍,喝點冰的東西就好了,沒事了,不許再哭了,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呢!」
曉妍俯著頭,把那杯橘子汁一氣喝干。然後,她垂著腦袋,怯怯的用手拉拉雨秋的衣服,像個闖了禍的小孩,她羞澀的、不安的說︰「姨媽,我們回家去吧!」子健焦灼的向前邁了一步,卻不知該說些什ど好。雨秋抬眼凝視著子健,她在那年輕的男孩眼中,清楚的讀出了那份苦惱的愛情。于是,她低下頭,拍拍曉妍的背脊,她穩重而清晰的說︰「曉妍,你是不是應該和子健單獨談談呢?」
曉妍驚悸的蠕動了一子,抓緊了雨秋的手。
「姨媽,」她不肯抬起頭來,她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。「我已經出丑出夠了,你帶我回家去吧!」
「曉妍!」子健急了,他蹲子,他的手蓋在她的手上,他的聲音迫切而急促︰「你沒有出丑,你善良而可愛,是我不好。我今天整個晚上的表現都糟透了,我遲到,叫你等我,我又和你亂發脾氣,又強迫你做你不願做的事情,又弄傷了你……我做錯每一件事情,那只是因為……」他沖口而出的說出了那句他始終沒機會出口的話︰「我愛你!」
听到了那三個字,曉妍震動了,她的頭更深的低垂了下去,身子瑟縮的向後靠。但是,她那只被子健抓著的手卻不知不覺的握攏了起來,把子健的手指握進了她的手里。她的頭依然在雨秋的懷中,喉嚨里輕輕的哼出了一句話,囁嚅、而猶疑︰「我……我……我不是個……好女孩。」
雨秋悄悄的挪開身子,把曉妍的另一只手也交進了子健的手中,她說︰「讓子健去判斷吧,好不好?你應該給他判斷的機會,不能自說自話,是不是?」
曉妍俯首不語,于是,雨秋移開了身子,慢慢的站起來,讓子健補充了她的空位。子健的雙手,緊緊的握著曉妍的,他的大手溫暖而穩定,曉妍不由自主的抬起睫毛來,很快的閃了子健一眼,那帶淚的眸子里有驚怯,有懷疑,還有抹奇異的欣悅和乞憐。這眼光立刻把子健傍擊倒了,他心跳,他氣喘。某種直覺告訴他,他懷抱里的這個小女孩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簡單。但是,他不管,他什ど都可以不管,不管她做錯過什ど,不管她的家世,不管她的出身,不管她過去的一切的一切,他都不要管!他只知道,她可愛,又可憐,她狂野,又嬌怯。而他,他愛她,他要她!不是一剎那的狂熱,而是永恆的真情。
這兒,雨秋看著那默默無言的一對小戀人,她知道,她和俊之必須退去,給他們一段相對坦白的時間。她深思的看了看曉妍,這是冒險的事!可是,這也是必須的過程,她一定要讓曉妍面對她以後的人生,不是嗎?否則,她將永遠被那份自卑感所侵蝕,直到毀滅為止。子健,如果他是那種有熱情有深度的男孩,如果他像他的父親,那ど,他該可以接受這一切的!她毅然的甩了一下頭,轉身對那始終被弄昏了頭的俊之說︰「我知道你有幾百個疑問,我們出去吧!讓他們好好談談,我們也──好好談談。」
于是,他們走出了會客室,輕輕的闔上房門,把那一對年輕的愛人關進了房里。
當雨秋和俊之走出了那間會客室,他們才知道,經過這樣一陣紊亂和喧鬧,雲濤已經是打烊的時間了。客人們正紛紛離去,小姐們在收拾杯盤,張經理在結算帳目,大廳里的幾盞大燈已經熄去,只剩下疏疏落落的幾盞小頂燈,嵌在天花板的板壁中,閃著幽柔的光線,像暗夜里的幾顆星辰。那些特別用來照射畫的水銀燈,也都熄滅了,牆上的畫,只看出一些朦朧的影子。很少在這種光線下看雲濤,雨秋佇立著,遲遲沒有舉步。俊之問︰「我們去什ど地方?你那兒好嗎?」
雨秋回頭看了看會客室的門,再看看雲濤。
「何不就在這兒坐坐?」她說︰「一來,我並不真的放心曉妍。二來,我從沒享受過雲濤在這一刻的氣氛。」
俊之了解雨秋所想的,他走過去,吩咐了張經理幾句話,于是,雲濤很快的打烊了。小姐們都提前離去,張經理把帳目鎖好,和小李一起走了。只一會兒,大廳里曲終人散,偌大的一個房間,只剩下了俊之和雨秋兩個人。俊之走到門邊,按了鐵柵門的電鈕,鐵柵闔攏,雲濤的門關上了﹔一屋子的靜寂,一屋子的清幽,一屋子朦朧的、溫柔的落寞。雨秋走到屋角,選了一個隱蔽的角落坐下來,正好可以看到大廳的全景。俊之卻在櫃台邊,用咖啡爐現煮了一壺滾熱的咖啡。倒了兩杯咖啡,他走到雨秋面前來。雨秋正側著頭,對牆上一幅自己的畫沉思著。
「要不要打開水銀燈看看?」俊之問。
「不不!」雨秋慌忙說。「當你用探照燈打在我的畫上的時候,我就覺得毫無真實感,我常常害怕這樣面對我自己的作品。」
「為什ど?」俊之在她對面坐下來。「你對你自己的作品不是充滿了信心與自傲的嗎?」
她看了他一眼。
「當我這樣告訴你的時候,可能是為了掩飾我自己的自卑呢!」她微笑著,用小匙攪動著咖啡。她的眼珠在咖啡的霧氣里,顯得深沉而迷鎊鎊。「人都有兩面,一面是自尊,一面是自卑,這兩面永遠矛盾的存在在人的心靈深處。人可以逃避很多東西,但是無法逃避自己。我對我的作品也一樣,時而充滿信心,時而毫無信心。」
「你知道,你的畫很引起藝朮界的注意,而且,非常奇怪的一件事,你的畫賣得特別好。最近,你那幅《幼苗》是被一個畫家買走的,他說要研究你的畫。我很想幫你開個畫展,你會很快的出名,信嗎?」
「可能。」她坦白的點點頭。「這一期的藝朮刊物里,有一篇文章,題目叫《秦雨秋也能算一個畫家嗎?》把我的畫攻擊得體無完膚。于是,我知道,我可能會出名。」她笑瞅著他︰「雖然,你隱瞞了這篇文章,可是,我還是看到了。」
他盯著她。
「我不該隱瞞的,是不是?」他說︰「我只怕外界的任何批評,會影響了你畫畫的情緒,或左右了你畫畫的路線。這些年來,我接觸的畫家很多,看的畫也很多,每個畫家都盡量的求新求變,但是,卻變不出自己的風格,常常兜了一個大圈子,再回到自己原來的路線上去。我不想讓你落進這個老套,所以,也不想讓你受別人的影響。」
「你錯了,」她搖搖頭。「我根本不會受別人的影響。那篇文章也有他的道理,最起碼,他的標題很好,秦雨秋也能算一個畫家嗎?老實說,我從沒認為自己是個畫家,我只是愛畫畫而已,我畫我所見,我畫我所思。別人能不能接受,是別人的事,不是我的事。我既不能強迫別人接受我的畫,也不能強迫別人喜歡我的畫。別人接受我的畫,我心歡喜,別人不接受,是他的自由。畫畫的人多得很,他盡可以選擇他喜歡的畫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