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要吻新娘!」丹荔叫著,不由分說的在憶華臉上左吻右吻。「我要吻準新娘!」志遠叫著,把丹荔拖過來,也在她面頰上左吻右吻。「真的!」老人笑得闔不攏嘴,他左手拉著志翔,右手拉著丹荔,問︰「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啊?」
「我和丹荔商量過了,」志翔說︰「哥哥既然在羅馬結了婚,我和小荔子,應該回家去結婚。你也要回去的,高伯伯,你是我們的結婚證人。」「回家?」老人問,眼楮閃亮。「我也去?」
「是的,在海的那一邊。」志翔遙望著天邊。「我們的父母,還在那兒等著我們。」「丹荔的父母會參加這婚禮嗎?」「他們會的!」丹荔一臉的光彩,滿眼楮的喜悅。「他們一定會的!因為我會撒賴!」
大家哄然的笑了。笑聲中,志翔悄悄的把志遠拉到一邊,低聲說︰「哥,我有樣禮物送給你!」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剪報,遞到志遠手中。志遠看過去,報上有一張照片,照片里赫然是一件雕塑品,題名叫《手》!十只伸往天空的手,在吶喊,在追求,在呼吁的手!年輕的、年老的、粗糙的、細膩的手!照片旁邊,有一篇簡短的報導︰「本季沙龍中,最受各方囑目的一件雕塑品,是一位年輕的、東方雕塑家所塑造的。這件題名為《手》的銅雕,充滿了力與生命,感情與思想,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作品!不論本季的雕塑獎,會不會由這位年輕人得去,我們仍然認為這是件值得推介,值得贊美,值得喝彩的佳作!」
志遠抬起頭來,他的臉發亮,眼楮發光,一把攬住志翔的肩膀,他又激動,又辛酸,又高興,又安慰的說︰
「志翔,我離家十年多,終于覺得我即使回家,也不會無顏見江東父老了。志翔,你終于找到你所缺少的東西了,咱們也該回去了!」「小翔子!」丹荔在一邊大叫︰「你們兄弟兩個是怎麼回事啊?今天是憶華姐姐結婚,你總不能把新郎給拉到一邊說悄悄話呀!我看,你們兄弟對于彼此呀……」
「永遠比我們重要!」憶華一反平日的沉靜羞澀,忽然接口說。然後,就和丹荔相視大笑了起來。
這一笑,兄弟兩個也笑了,老人也笑了。走出教堂的花園,那輛小破車居然充當了喜車,綁著花束和緞帶,挺有風味的停在那兒。志翔坐上了駕駛座,大家都擠了進去,丹荔揮手大叫︰「唷呵!小破車!前進!小破車!加油!小破車!」
小破車一陣搖頭喘氣,然後大大的咳了一聲嗽,就往前沖去。全車的人都歡呼了起來,憶華的頭紗在風中飄揚。老人張開嘴,情不自已的唱︰
「破車快飛!破車快飛!」
于是,全體的人都唱了起來︰
「穿過羅馬,越過廢墟,
一天要跑幾千里!快到家里!快到家里!
爸爸媽媽真歡喜!」
——全文完——
一九七六年二月二十五日夜初稿完稿
一九七六年二月廿八日黃昏修正完稿
後記
今年年初,我又從國外歸來。
前前後後出國的次數,自己也不記得是第幾次了。我的生活,長久以來,就是「寫作」、「休息」、「旅行」三件事來佔據的。「寫作」的時候,我總是夜以繼日,不眠不休,不見人,不應酬,不回信,不接電話……全神貫注的寫,因而被親家們給予「六親不認」的外號。「休息」的時候,我就完全變了,我看書,交朋友,聊天,看電影,盡量放松自己的情緒,完全不去想我的寫作。而「旅行」的時候,我不止是在享受,我也忙于觀察和吸收,追尋和體驗,對一切新奇的事物,我總在近乎感動的情緒下驚嘆而欣賞。這樣,我活得好忙,也活得好充實。出國的次數多了,就想以國外為背景來寫部小說,但是,這只是個念頭而已,我對國外的任何地方,都只是走馬看花,缺乏深入的認識,真要寫自己不了解的東西,畢竟太困難。因此,這念頭在腦中閃過,卻從未有任何力量,吸引我去實行。
若干年前,我第一次去羅馬,我立即被那個城市所震撼了。我瘋狂的迷上了羅馬,當時,就很激動的說過一句話︰
「所有有關藝術的神話!應該發生在這個地方!」
不久之後,我又二度去羅馬,坐在翠菲噴泉的前面,坐在古競技場的拱門下,坐在國會方場的台階上,坐在羅馬廢墟的斷壁殘垣里,我忽然間,覺得有股龐大的力量,把我給牢牢的抓住了,我對自己許下一個宏願︰我一定要以羅馬為背景,寫一部小說!「宏願」是有了,卻沒有「故事」。我無法去杜撰一個空中樓閣般的故事,也無法「無中生有」,這願望就埋藏在我的內心深處,一直埋了四年之久。
直到今年一月,我在美國,去了舊金山,去了洛杉磯,去了華盛頓,D•C。接觸到很多留學生和華僑,听到很多的故事,包括一些希奇古怪、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聞。面這些故事之中,有一個故事卻深深的感動了我!
一月底,我從國外倦游歸來,一下飛機,就被「家」的溫暖給包圍了。奇怪,出國的次數越多,對于「家」的感情就越濃厚,對于自己「國家民族」的觀念也就越深重。海外,即使是集聲色之極的拉斯維加斯,即使是霧蒙蒙的金門大橋,即使是華盛頓的國家博物館,即使是日本的富士山,即使是東京的寶冢歌舞,即使是京都的廟宇樓台……都抵制不了「家」「國」對我的呼喚!回到台灣,回到家里,我滿足的靠在沙發中,由衷的說了一句︰
「是我開始寫《人在天涯》的時候了!因為,我有了‘故事’,也有了‘感情’,還有了‘動力’!」
我坐進了書房,沒有延誤一分鐘,立即執筆寫《人在天涯》。雖然我剛經過一段疲勞的旅行,雖然正逢春節,雖然旅美多年的錦春妹第一次返國,我都無暇旁顧,又恢復了「六親不認」的我,埋頭在我的作品中。
《人在天涯》雖然有一個真實故事為藍本,但,不可否認,我更改了若干情節,也夸張了若干情節。真實故事寫成小說,要想完全「寫實」,是根本不可能的事,連「傳記」都做不到百分之百的真實。我把這故事從美國搬到歐洲,一來償了我的夙願——以羅馬為背景寫一部書。二來,我認為這故事如果發生在歐洲,比發生在美國更動人而合理。三來,不論羅馬也好,瑞士也好,美國也好,對我而言,都是「天涯」!
我執筆寫《人在天涯》的同時,正好聯合報在海外發行世界日報,邀稿甚殷。因此,這部書原為皇冠雜志所預訂,經情商後先給了聯合報與世界日報,再由皇冠雜志轉載。也打破了我歷年來所堅持的一個原則——書未完稿前決不發表。這本書是邊寫邊登的,因而,也帶給我極多的難題。
在寫作前,我認為兩度去羅馬,而且有份很細密的日記,寫這本書決不成問題。誰知一旦著手,才知道自己所了解的,畢竟只是皮毛。對雕塑,對藝術,我也只能欣賞而無研究,這本書寫得十分辛苦。為了怕出錯誤,我直接或間接的請教了多位在歐洲留過學的音樂家和藝術家。在這兒我特別要向這些位幫助過我的朋友們致謝。包括︰林寬先生,席德進先生,郭軔先生,徐進良先生,紀讓先生,和白景瑞先生。如果這本書寫得真實,是諸位先生幫助之功,如果有錯誤,是我記錄之失,無論如何,若有謬誤之處,請讀者們多所包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