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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在天涯 第5頁

作者︰瓊瑤

「慢著!」丹荔直跳了起來。「你還要去上課嗎?今天是我留在羅馬的最後一天,你都不願意陪陪我嗎?」

「你知道我把上課看得多嚴重!」

「比我嚴重?」她生氣的問。

志翔沉思了片刻。許許多多橫梗在他面前的問題,在這一瞬間都浮出來了。「你只是我萍水相逢的一個女孩子,我們有一個不壞的羅馬假期,明天你走了,後天我也把你忘了……」他說,抬起頭來,故作輕松的盯著她。「小荔子,你用‘嚴重’兩個字,是不是太‘嚴重’了?我們之間,本來就沒有什麼,是不是?」

丹荔緊緊的盯著他,她的眼楮瞪得又圓又大,里面燃燒著怒火,好半晌,她才狠狠的跺了一下腳,把圍巾重重的摔向腦後,大聲說︰「去上你的鬼課去!你這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傻瓜蛋!我走了!這輩子你再也看不到我了!」

她轉過身子,頭也不回的對寒風瑟瑟的街頭沖去。志翔呆站在那兒,目送她的影子消失在街角的轉彎之處。他長嘆了一聲,抱著書本,他向學校的方向走去。內心深處,有一根縴維在那兒抽動著,抽得他隱隱作痛。為什麼要說這些話?為什麼?小荔子!他心里喃喃的低喚著︰我們像兩只各有保護色的昆蟲,誰也不願意把自己的真顏色示以對方!噢,小荔子!如果不是在異國,如果自己不是身負重任,如果那羅馬及家園的石柱不壓在自己的肩上,也不壓在志遠的肩上……如果,如果,如果!如果不是因為這些「如果」,我不會放掉你!坐在教室中,志翔再也听不見教授在說些什麼,他眼前浮動的,只是丹荔的那張臉,丹荔的談笑風生,丹荔的神采飛揚,丹荔的笑語如珠,丹荔的天真任性……。一星期以來,和丹荔在一起的點點滴滴,全回到他的面前。博物館中的相遇,布希絲公園中的馳騁,廢墟里的流連,競技場中的奔跑追逐。丹荔永遠有那麼多的花樣,她可以爬到廢墟里那著名的廟殿石柱上去坐著,也可以在那廣大的半圓形競技場中引吭高歌。他永不可能忘記,她站在那競技場的弧形拱門下,大聲的唱︰「藍藍的天,白白的雲,

藍天白雲好時光……」

她的歌聲在競技場中回響,她唱,她歌,她笑。笑開了天,笑開了地,笑活了半傾圮的競技場。

這一切都過去了?這一切只是一段羅馬奇遇?只是一陣旋風?只是一個小小的、易醒的夢?志翔嘆了口氣,是的,她會很快的忘記他,他相信這一點,她生來就是那種瀟灑的性格,她決不會為了一星期的相聚就念念不忘!何況——他們之間並沒有發生過什麼。可是,如果自己真要抓住這一切,它會從他指縫中溜掉嗎?他凝視著教授,眼里看到的不是教授,而是志遠;扛著大石柱,佝僂著背脊,蹣跚著在後台行走的志遠。前台,有歌聲,有掌聲;後台,有布景,有石柱,有佝僂著背脊的哥哥!他甩甩頭,甩掉了丹荔,甩掉了妄想,甩掉了笑語和歌聲,也甩掉了歡樂與渴求。甩不掉的,卻是心里那份深刻的悲哀與椎心的痛楚。

第十章

耶誕節過後不久,春天就來了。

這晚,志遠提前下了班,回到家里。

必須要和志翔談一談,必須知道他在忙些什麼,必須要了解一下他的感情生活!他最近有點奇怪,有點神秘,有點消沉。萬一他迷上了一個不三不四的女孩子,很可能自己所有的安排皆成泡影!在歐洲,多的是聲色場所,要墮落,比什麼都容易!當然,志翔不至于那樣糊涂,但,兄弟兩個,未免有太久時間,沒有好好的談一談了。

回到危樓前面,看到窗口的燈光,他就知道志翔已經回來了,看看手表,才晚上九點鐘,那麼,他並沒有流連在外,深宵忘返了。他心里已經涌上了一股安慰的情緒,隨著這安慰的情緒同時並存的,還有一種自責的情緒!你怎麼可以這樣去懷疑志翔!你甚至想到「墮落」兩個字!你這樣不信任你自己的弟弟!那個優秀的、奮發的年輕人!那個「自己的影子」!三步兩步的跳上樓,打開房門,他就一眼看到志翔,站在餐桌前面,專心一致的、忙碌的在雕塑著一個少女頭像!听到門響,他抬起頭來,驚愕的看著志遠,懷疑的、不安的問︰「怎麼了?哥?你提前回家嗎?沒有不舒服嗎?昨天夜里,我听到你有些咳嗽。」「哦,沒有的事,我好得很!」志遠心中一高興,臉上就自然而然的涌上了一個愉快而欣慰的笑容。「我心血來潮,想偷幾小時懶,就提前下班了。」他望著桌上的頭像。「我看你近來對于雕塑的興趣,越來越濃厚了!」

「是的,我的教授說,我對雕塑有特殊的穎悟力。」

「是嗎?」志遠高興得眼楮發亮。「顯然你的教授很欣賞你。」「我想是的,」志翔微笑一下。「他說,照我這種進展,兩年就可以畢業!」「畢業?」志遠的眼楮更亮了,他喘了口氣。「你的意思是說,兩年你就可以修完全體的學分?拿到學位?」

「有此可能。」志翔望著桌上做了一半的頭像。「不過,藝術是學無止境的,作品的好壞也見仁見智,怎麼樣算成功,是很難下定論的,我一直覺得我自己的作品里,缺乏一樣很重要的東西!」「缺乏什麼?」志遠在桌邊坐下來,凝視那頭像,這頭像剛從黏土翻過來,只是個粗坯,看得出是個少女——一個相當動人的少女。但,未完成的作品,總是只有個模型而已。「我看不出你缺乏什麼。」「缺乏……」志翔望著那頭像,忽然丟下手里的雕刻刀,跌坐在桌邊的椅子里,他用手支住頭︰「缺乏生命,缺乏感情,缺乏力的表現!」他苦惱的抬起頭來。「當你的作品進步到某一個階段以後,你會發現它不再進步了,這就成了你的痛苦!」

志遠憐惜的把手放在志翔肩上。

「你操之過急了!志翔!你過份逼迫你自己!讓我告訴你,你該怎麼做,你應該輕松一下,度度假,旅旅行,交交女朋友!」說到最後一句,他沉吟了一下。「志翔,你最近的煩惱,只為了不能進步嗎?」志翔皺了皺眉。「哥,你是什麼意思?」

志遠走開去,倒了兩杯咖啡,一杯遞給弟弟,一杯自己拿著,他也在餐桌前坐了下來,他深深的,仔細的凝視志翔。志翔的面容憔悴,眼色愁苦。這使他心里一陣難受,看樣子,他忽略了志翔!從什麼時候起,他變得這麼沉重,這麼消瘦?

「你有心事,志翔,」他盯著他,想著在耶誕節以前,曾發現的那張速寫,他再望向桌上的頭像,怎樣也無法把頭像和速寫聯想到一起,這似乎是很難比照的。「你瞞不了我,志翔。」他搜尋著他的眼楮。「告訴我,你在煩惱些什麼?為了憶華嗎?」「不!不。」他連聲說,拚命的搖頭。「完全不是!」

「那麼,是為了另一個女孩子了?那個會駕馬車的女孩?」

志翔迅速的抬起頭來,臉色變白了。他緊緊的注視著志遠,啞聲說︰「你怎麼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孩?」

「那麼,確實有這祥一個女孩了?」志遠反問,更深切的望著他。「是的,有這樣一個女孩!」志翔砰然一聲拉開椅子,站起身來,在室內兜著圈子,兜了半天,他繞回到桌子邊去,站定了。「哥,誰告訴你的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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