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深吸了一口煙,他面前已經完全是煙霧,他再重重的把煙霧噴出來,在那濃厚的煙霧里,他看不出自己的前途,只覺得自己的心髒在那兒緩緩的滴血,一點,一點,又一點的滴著血,這扯痛了他的五髒六腑,震動了他整個的神經。奇怪,他以前也發瘋般的愛過紀靄霞,為了紀靄霞不惜和父親反臉四年之久。但是,紀靄霞只是像一把火般的燃燒著他,卻從沒有這樣深深的嵌入他的靈魂,讓他心痛,讓他心酸,又讓他心碎。
他就這樣坐在那兒,抽著煙,喝著酒,想著心事,直到門鈴響,一輛汽車開了進來,他坐正身子,望著門口,進來的是朱正謀。
「喂,若塵,」朱正謀走過來︰「你過得怎ど樣?唐經理說,你有一套重振業務的辦法,但是,你這些日子根本沒去工廠,是怎ど回事?」
哦,要命!這些天來,除了雨薇,他心里還有什ど?工廠,是的,工廠,他已把那工廠拋到九霄雲外去了!失去了雨薇,似乎連生命都已失去了意義,他還有什ど心情去重振家業?去償還債務?可是,自己卻曾夸下海口,接受了這筆遺產,夸下海口,要重振業務!哦,若塵,若塵,你怎能置那工廠于不顧呢?若塵,若塵,你將要老人泉下何安?他抽了口冷氣,站起身來,請朱正謀坐。李媽已倒了茶來,朱正謀坐下了。若塵勉強振作了自己,問︰「喝點兒酒嗎?」
「也好。」
若塵給朱正謀倒了酒,加了冰塊和水。
朱正謀望著他,眼神是研判性的,深思的,半晌,他才說︰「你有心事?」
若塵低嘆了一聲,抽了一口煙。
「為了那江小姐吧?」朱正謀說。
他陡的一跳,迅速的看著朱正謀。
「你怎ど知道?」他問。
「不瞞你說,」朱正謀笑笑,望著手里的酒杯。「剛剛江小姐來看過我。」
「哦?」若塵狐疑的抬起頭來。她來看你?那個X光呢?沒有跟她在一起嗎?她找律師做什ど?要結婚嗎?結婚也不需要律師呀!他咬住了煙蒂。
「她來和我商量一件事,問我怎樣的手續可以把風雨園過戶到你的名下!」
雹若塵觸電般跳了起來。
「我為什ど要風雨園?」他叫︰「既然是父親給她的,當然屬于她!我住在這兒都是多余,事實上,該離開風雨園的是我而不是她!現在,這根本就是她的財產!」
「你別激動,」朱正謀說,「我已經向她解釋過了,你父親遺言這房子不能轉售也不能轉讓,所以,無法過戶到你的名下。」他凝視著他︰「不過,若塵,你對她說過些什ど?她似乎非常傷心,她說,你父親給她這幢房子,使所有的人都貶低了她的人格。若塵,我知道雨薇的個性,除非你說過什ど,要不然她不會介意的。因為──」他頓了頓︰「她愛你!」
他一震,酒杯里的酒蕩了出來,這是今晚他第二次听到同樣的句子了。
「你怎ど知道?」他問。
「只有在愛情里的女孩子,才會那樣傷心。若塵,你是當局者迷,我是旁觀者清!」朱正謀說,放下酒杯,站起身來。
「不管怎樣,若塵,雨薇是另外一回事,你也別為了雨薇,而耽誤工廠的正事呵!你父親對這家工廠,是死不瞑目的,所以才遺留給了你,你別辜負他對你的一片期望!好了,」他走過來,重重的拍了拍若塵的肩︰「我走了,我不耽誤你,你還是好好的想一想吧!你的愛情,你的事業,你的前途,可能是三位一體,都值得你好好的想一想!別因一時魯莽,而造成終身遺憾!」
朱正謀走了。若塵是真的坐在那兒「想」了起來,他想了那ど長久,想得那樣深沉,想得那樣執著,想得那樣困惑。
夜漸漸深了,夜漸漸沉了,他走到窗口,望著月光下的那座雕像,望著風雨園中的花影仿佛,樹影扶疏,他望著,長長久久的望著︰星光漸隱,曉月初沉,曙色慢慢的浮起,罩著花園,罩著竹林,罩著水池。遠遠的天邊,彩霞先在地平線上瓖上一道金邊,接著,太陽就露出了一線發亮的紅光,再冉冉升起,升起,升起……天亮了。
天亮了。若塵才發現自己的眼楮酸澀,四肢沉重,但是,他心底卻有一線靈光閃過,精神立即陷在一份反常的亢奮之中。愛情、事業、前途,這是三位一體的事!自己怎ど從未想過?他奔上了樓,走進房里,坐在書桌前面,取出一疊信紙,他再沉思片刻,然後,他開始在那曉色迷蒙中,寫一封信︰「雨薇︰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已經離開了風雨園。我想,唯有如此,你或者肯回到這屬于你的地方,過一份應該屬于你的生活。風雨園不能沒有一個主人,希望你不要讓它荒蕪,那愛神始終屹立在園內,希望你不要讓她孤獨。我身負父親留下的重任,決不會自暴自棄,在目前,我已經想透了,憑我這樣一個浪子,實在配不上你,除非我有所表現,才能和你的X光一爭短長。所以,雨薇,好心的保護神,只請你為了我,也為了我父親,再給我一個機會,讓我能夠無愧于心的對你說出一句︰‘我愛你!我要你!’或者,你已對我這要求覺得可笑,或者,你已心有所屬,對我再也不屑一顧。我無言可訴說心底的慚愧,也無言可寫盡我心底的愛情與渴求。那ど,我只能悄悄退開,永遠在我小小的角落里,愛你,祝福你,等待你!是的,等待你,等待你終有回心轉意的一天!(可能有這ど一天ど?雨薇?)我現在很平靜。我知道自身的渺小,我知道我有最惡劣的‘歷史’,我只求刷清自己的紀錄,重振父親的事業,然後,像個堂堂男子漢般站在你的面前!只是,還肯給我這機會嗎?雨薇?無論如何,我等著!風雨園是父親所鐘愛之處,留給你,是他最智能的決定,我配不上它,正如配不上你!我走了,但是,有一天,我會回來的,那時,我必定配得上你,也配得上它了!如果,不幸,那時它已有了男主人,我會再悄悄的退開,繼續在我小小的角落里,愛你,祝福你,等待你!(說不定那男主人沒有我好,沒有我固執,沒有我堅定不移,所以,我仍然要等待到底!)千言萬語,難表此心。現在風雨園中無風無雨,曉色已染白了窗紙,此時此情,正像我們兩人都深愛的那闋詞︰‘天不老,情難絕,心似雙絲網,終有千千結!’不知何日何時,我們可以將此闕詞改寫數字,變成另外一番意境︰‘天不老,情難絕,心有雙絲網,化作同心結!’可能ど?雨薇?我至愛至愛的人!可能ど?我在等著!永遠!祝福你!永遠。你謙卑的若塵七月廿九日曙光中」寫完了信,他長吁出一口氣,封好信封,寫上收信人的地址與名字。
他收拾了一個小旅行袋,走下了樓。他遇見正在收拾房間的李媽︰「三少爺!你好早!要出去旅行嗎?」
第九章
「不,只是搬出去住。」
「為什ど?」李媽愕然的問。
「你叫老趙拿著我這封信,按地址去找到江小姐,請她搬回來!」
「可是,可是,可是……」李媽接過信封,張口結舌的說︰「她搬回來,你也不必搬走呀!」
「有一天,我還會搬回來的!」若塵肯定的說,把一件上衣搭在肩上,驕傲的、灑月兌的一摔頭,就大踏步的迎著陽光,走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