連夢里他也要罵人呵!江雨薇有些失笑。可是,忽然間,他整個身子痙攣了一下,嘴里驀然冒出一聲野獸受傷時所發出的那種狂嗥︰「若成!」
這一聲呼喊那ど清晰又那ど淒厲,江雨薇被嚇了一大跳。
她僕過去,他卻再度睡熟了,面容漸漸平靜下來,他又低低的吐出一句溫柔的句子︰「小嘉,留下來,別走!」
小嘉?或是小佳?這又是誰呵?她無心探討,只是呆愣愣的望著面前這老人的臉孔。留下來,別走!這堅強的老人,在夢中也有若干留戀嗎?誰在這人生中,又會一無留戀呢?她沉思著,想得痴了。
于是,就在這時候,老人欠伸了一子,突然醒了。他睜開了眼楮,有一瞬間的迷茫,他的眼光立刻接觸到江雨薇那對直視著他的眸子。他擺了擺頭,迷迷糊糊的,嘟嘟囔囔的咒罵了一句︰「你是個什ど鬼?」
江雨薇一怔,怎的,才醒過來,就又要罵人啊!而且,他居然忘掉她是誰呢!她深吸了口氣,望著他,微微一笑。
「忘了嗎?我是你的第十二號。」
「第十二號!」他睜大眼楮,完全清醒了過來︰「是了!你就是那個機伶古怪的特別護士!」
她嫣然一笑,轉過身子,去浴室里為他取來一條熱毛巾。
這種特等病房,都像觀光旅社般有私用的浴室。
「你睡得很好,」她把毛巾遞給他,扶他坐起身來。「足足睡了兩小時,睡眠對你是很重要的。」她笑著望望他。「在夢里,你和醒的時候一樣愛罵人呢!」
他斜睨著她,懷疑的問︰「我說夢話嗎?」
「是的,」她笑容可掬。「像小孩一樣。」
「哼!」他打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聲,警告似的說︰「你最好別說我像小孩子!」
「你的戒條未免太多了!」她說,仍然笑著,一面幫他整理著被褥。「你是我踫到的最凶惡的病人,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對你周圍所有的人都沒有好脾氣!」
「你想在我身上發掘什ど嗎?」他緊盯著她,那眼光又重新銳利起來。「別想在我身上找慈祥溫柔等文學形容詞,我是著名的鐵石心腸!」
「你以為是而已。」江雨薇直率的說。
「以為,你是什ど意思?」
「每個人都有自己軟弱的一面,你一定也有。」
他從濃眉下獰惡的看著她。
「你倒很武斷啊!憑什ど你認為我有軟弱的一面?」
她抬起頭來,微笑的望著他︰「你的小嘉。」她輕聲說。
他猛的一震,眼光寒冷得像兩道利刃,像要穿透她,又像要刺殺她,他厲聲的說︰「你怎ど知道這個名字?」
她在他的目光下微微一凜,立即,她武裝了自己。
「你告訴我的。」
「我告訴你的?」他怒叫。
「是的,你夢里提到的名字。」她勇敢的直視著他。
「夢里?」他怔了怔,微側著頭,他不信任似的看著她,逐漸的,那股凶惡的神氣從他面容上消失了,他顯得無力而蒼老了起來。「見鬼!」他詛咒。「連睡眠都會欺騙你!」
「睡夢中才見真情呢!」她沖口而出。
他迅速的抬起眼楮來,再度盯緊了她。
「你是個魯莽的渾球!」他咒罵。「我不知道我怎ど會選擇了你來當我的特別護士!」
「你隨時可以辭退我。」
「哼!」他又重重的哼了一聲,把頭轉向了窗口,他望著窗外的陽光,默默的沉思了片刻。然後,他回過頭來,注視著她。帶著一抹小心翼翼似的神情,他問︰「我夢里還說過一些什ど嗎?」
「罵人話。」她說。
「哈!」他笑了,「很多人都該罵的。」
「還有──若成。」
他驚跳,緊盯著她的眼光迅速的變得凶惡而冷酷,他的臉色蒼白了,一伸手,他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,用驚人的大力氣捏緊了她,捏得她整個手腕火燒似的痛楚了起來。同時,他的聲音暴怒的在她耳邊響起︰「誰允許你提這個名字?誰允許你?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提這兩個字,我會把你整個人撕裂!你這個混蛋!你這個該死的鬼怪!渾球!笨瓜……」
像潮水般,他從嘴里吐出一大堆罵人話,他的臉色那樣猙獰,他的眼光那樣可怕。江雨薇又驚又怒又恐怖,而更嚴重的,是她覺得受了侮辱,受了傷害。做了幾年的護士,她從沒有被人如此辱罵過。她努力的掙月兌了他,遠遠的逃開到一邊,她驚怒而顫抖。
「你……你……」她語不成聲的說︰「是個名副其實的老怪物!我……我……」
她正想說「我不干了!」門上卻傳來一陣叩門聲。好,準是醫生來巡視病房,她正好告訴醫生,這個老怪物必定還有精神病,他根本是半個瘋子!沖到門邊,她打開房門,出乎她意料之外的,門外並非醫生,卻是兩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!
「哦,」她咽了一口口水,護士的本能卻使她不經思考的說了句︰「耿先生不能見客!」
「我們不是客,」個子略高的一個微笑的說︰「我們是耿先生的兒子。」
「哦!」江雨薇狼狽的退後了一步,讓他們二人走進來,她還沒有能從自己的驚恐與尷尬中恢復過來,卻又陡然听到耿克毅的一聲怪叫︰「哈!我的兩個好兒子,你們來干什ど?」
「爸爸,」高個子走了過去,彎腰看他︰「您還好嗎?又在為什ど事情生氣了?」
「不勞你們問候,」老人冷冷的說,車轉身子,用背對著他們。「培中,培華,你們如果對我還有幾分了解的話,最好離開我遠遠的,讓我安安靜靜的過幾天日子,我不想見到你們,也不想見到你們的太太。」
雹培中──那個高個子,年約四十歲,整齊、漂亮,而又很有氣派的男人微笑了一下,掉轉了頭,他說︰「好吧,培華,我們走吧!看樣子我們是自討沒趣!爸,你自己保重吧!」
「放心,我死不了!」耿克毅陰沉沉的說。
「爸,」耿培華開口了,他比他的哥哥矮,他比他哥哥胖,但是,顯然他沒有他哥哥的好涵養。「你為什ど一定要跟我們過不去?」
「走!走!走!」老人頭也不回的揮著手。「別來打擾我,我要睡覺了!」
「好!」培華站在床邊,憤憤的說︰「我們走!我們只會惹人討厭,或者,若成會使你喜歡!」
比閃電還快,老人迅速的轉回了身子,在江雨薇還沒弄清楚是怎ど回事之前,她听到清脆的一聲響聲,然後,就那ど吃驚的看到那老人已給了耿培華一個耳光。耿培中迅速的拉著耿培華退向門口,嘴里喃喃的說︰「培華,你怎ど還是這ど沉不住氣!」
兄弟兩個立刻沖出了病房,門又合上了。江雨薇愣在那兒,好一會兒,她只能站著發呆,這兄弟二人,來去匆匆,在病房里停留不到五分鐘!這是怎樣的一個家庭!怎樣的父子關系!足足過去了三分鐘,她才回過神來,也才想起自己剛剛受的侮辱。回轉頭,她看著耿克毅,要辭職的話已經沖到了唇邊,但她又被一個嶄新的情況所震駭了!
那老人,那冷酷、倔強、不近人情的老人,這時正靠在枕頭上,衰弱、蒼老、頹喪、而悲哀!在那對銳利的眼楮里,竟閃耀著淚光!淚光!這比什ど都震駭江雨薇,這ど堅強的一個老人會流淚嗎?她沖到床邊,俯身看他,急急的說︰「耿先生,你還好嗎?」
老人震動了一下,抬起眼楮來看她,他的眼光是深沉的,嚴肅的,疲倦的,而又哀傷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