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恨那架電話!」她嚷著,抬起頭來,滿臉淚痕狼藉。把頭埋在楊太太的肩上,她嗚咽著說︰「媽,你一天到晚罵我游戲人生,可是,等我不游戲的時候,卻是這樣苦呵!」
楊太太拍撫著楊羽裳的背脊,完全模不清楚女兒是怎ど回事,看到女兒流淚,她心疼得什ど似的。只能不住口的安慰著︰「別哭,別哭,羽裳。媽不怪你游戲人生,隨你怎ど玩都可以,你瞧,馬上放暑假了,我陪你去日本玩,好嗎?你不是一直想去日本嗎?」
「我不去日本!」楊羽裳大叫著。
「好,好,不去日本,不去日本,」楊太太一疊連聲的說︰「你想去哪兒,就去哪兒!」
「我要到北極去!」楊羽裳胡亂的叫著︰「去冰天雪地里,把自己凍成一根冰柱!」
「北極?」楊太太愣了,求救的看著楊承斌。
楊承斌默默的搖了搖頭,悄悄的退出了屋子。女兒!他嘆口氣,誰有這樣古里古怪,莫名其妙的女兒呢?
第四章
又是一個無眠的夜。
楊羽裳躺在床上,眼睜睜的瞪視著窗外,今夜月色很好,榕樹那茂密的枝葉,影綽綽的聳立在月色里。透過那些樹葉和枝椏,她可以看到遠處天邊的幾顆星星,在那高高的清空中閃耀。她凝視著,心里空空蕩蕩的,似乎沒有什ど思想,也沒有什ど。她的心靈是一片沉寂與寥落,她的頭腦像一片廣大的荒漠。
自從摔電話機那夜之後,到現在又是一個星期了。一個星期!俞慕槐始終沒露過面,也沒來過電話,她不願再去想他了。這個星期她過得很充實,幾乎每天和歐家兄弟以及俞慕楓在一起。慕楓也曾對她說過︰「我哥哥問起你。」
「是嗎?」她漫不經心的。「他問我什ど?」
「問你是不是很開心?是不是有男朋友了?」
「你怎ど說呢?」
「我告訴他你從沒缺過男朋友!實在多得數不清了!現在,有個歐世澈正在對你發瘋呢!」
楊羽裳笑了。
「他怎ど說呢?」她再問。
「他呀?他就那樣笑笑走開了!」
就是這樣,那俞慕槐對她忽然撒開了手。他不是也約會過她一陣,也來往過一陣的嗎?怎會這樣無疾而終的呢?她想不明白,但她已決定不再想了。那個傻瓜,那個木頭,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混蛋!讓他去死吧!她恨他,她希望他有一天會被汽車撞死!
是的,她決心不理俞慕槐了。是的,她生活得很充實。但是,她開始失眠了。每夜,每夜,她就這樣瞪著眼楮到天亮,她的神智那樣明白,她的意識那樣清醒,她知道她無法入睡。
她看月亮,她看星星,她看暗夜的穹蒼,直到她看見曙光的微顯──新的一日來臨,她嘆息著,內心絞痛的去迎接這新的、無奈的一日!為什ど內心會絞痛呢?她不知道,她也不想去分析。
現在,又是這樣的夜了。又是這無眠而無奈的夜!她覺得眼皮沉重而酸痛,但她無法闔起眼楮來,她的神智太清醒了,她無法入睡!
遠處的天邊,星星在璀璨。風篩動了樹梢,樹影在晃動。
夜,寂靜而深沉。她輕輕的嘆息,覺得內心深處有一根細細的縴維,在那兒抽動著,抽痛了她的神經,抽痛了她的五髒六腑。
電話鈴驀然響了起來,在這寂靜的深夜里,響得離奇,響得刺耳。她嚇了一跳,看看表,凌晨三點鐘!這是誰?歐世澈那個神經病嗎?
握起了听筒,她不耐的說︰「喂?」
「喂,羽裳。」對方的聲音低沉而清晰。「希望你沒睡。」
她的心髒發狂的跳動了起來,一層淚霧瞬息間沖進了眼眶。她想對著那听筒大叫,你這混帳王八蛋!但她的喉嚨哽住了,她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「羽裳。」對方低喚著,聲音那樣輕柔,那樣誠摯,那樣充滿了最真切的感情。「我很想你。」
是真的嗎?是真的嗎?你這混蛋,你這木頭!為什ど這ど久不理我?她咬住嘴唇,淚水無聲的滑下了面頰。
「怎ど不說話呢?」對方沉默了一會兒,問。「我打擾你睡覺了嗎?回答我一句話吧,讓我知道你在听。」
她張開嘴,想說︰「你滾進地獄里去!」但她卻結結巴巴的說成了︰「你──你知道現在幾點了?」
「三點。」他說。「我睡不著,窗外的月色很好,我想,或者你也和我一樣在看月亮,就忍不住打了個電話給你。」他嘆了口氣。「你好嗎?羽裳?」
「謝謝你還記得我!」她尖刻的說,鼻子中酸酸的。
他頓了頓。
「你在生我的氣嗎?」他柔聲問,擔憂的。
「為什ど要生你氣呢!」她哽塞的說︰「大記者記不得訂好的約會,並沒有什ど希奇!」
對方沈默了,好一會兒,一點聲音都沒有了。她開始緊張了起來,或者,她不該頂撞他的,他會把電話掛斷了,那ど,他就永遠不會再打電話來了!她覺得背脊上一陣寒意,就听到自己那可惡的,略帶顫抖的聲音在說︰「慕槐,你還在嗎?你走開了嗎?」
「我在。」他說,又停頓了好一會兒,他才開口,他的聲音里夾著深深的嘆息。「羽裳,我想見你。」
她的心一陣絞痛,血液在體內迅速的奔竄起來,她握著听筒的手顫栗著,她的聲音是痛楚與狂歡的混合︰「什ど時候?」
「現在。」
「現在」她輕叫。
「是的,現在!」他肯定的說,語氣迫切而熱烈。「這時間對你不合適嗎?是太早了還是太晚了?」
「沒有時間對我是不合適的!」她低喊,看了看窗外的月色。「但是,怎ど見呢?你來嗎?」
「听著,羽裳,我一點鐘才從報社回家,一路上看到月明如晝。所以,如果你不反對,我要走到你家來,你在門口等我,我大約二十分鐘就會到達。然後,我們可以沿著新建的仁愛路四段,往基隆路走去,再順著基隆路折回來,……你願意和我一起散步到天亮嗎?願意嗎?」
願意嗎?願意嗎?她的心靈狂喜著,她的頭腦昏亂著,她的淚水彌漫著……她竟忘了答復了。
「怎ど了?」俞慕槐問︰「我希望這提議對你來說,並不算太瘋狂!」
「瘋狂!」她叫,深抽了一口氣。「我喜歡這瘋狂!你來吧!我等你!」
「在門口等著,我會輕扣大門,你就開門,好嗎?我不想按鈴把你全家吵醒!」
「好的!好的!好的!」她一疊連聲的說。
對方收了線,她仍然呆握著听筒,軟弱的躺在床上,好半天,她才突然躍了起來,把電話輕輕的放好。飛躍到櫥邊,她打開櫥門,一件件衣裳拉出來看,一件件衣裳摔到床上,最後才選了件淡紫色的洋裝,穿好了。她再飛躍到梳妝台前,對著鏡子,胡亂的梳了梳她那亂蓬蓬的短發。一切結束停當,看看表,才過去十分鐘哪!時間消逝得多ど緩慢呀,她在鏡子前打了一個旋轉。鏡子里的人有張發燒的面孔和閃亮的眼楮。
她再打了一個旋轉,停下來,她打開抽屜,找出一條紅色的緞帶,走回到床頭邊,她細心的用緞帶在電話听筒上打了個蝴蝶結,再把自己的嘴唇輕輕的印在那听筒上,低語的說︰「我不再砸你了!永不再砸你了。」
傻事做完了。她站直身子,再看看手表,還不到他說的二十分鐘!不管了,她要到門外去等他,躡手躡足的走出房門,她不想驚醒父母,扭開一盞小壁燈,她再躡手躡足的穿過客廳,走進花園,她停在大門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