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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鷗飛處 第13頁

作者︰瓊瑤

俞慕槐望著那笑成一團的楊羽裳。今天,她穿著件短袖的大紅色毛衣,短短的黑色迷你裙,腰間系著一條寬皮帶,腳上是雙長統的紅色馬靴。整個人充滿了一份青春的氣息,那微亂的短發襯托著紅潤的面頰,烏黑晶亮的眼珠和笑吟吟的嘴角,滿臉都是俏皮活潑相。這是個標準的大學生,一個時髦的、被驕縱著的大小姐,他在她身上找不出絲毫葉馨和海鷗的影子來,除了那張酷似的臉龐以外。他凝視著她,又不知不覺的出神了。

她忽然抬起頭來,發現了他的注視,他們的眼光接觸了。

她迎著他的目光,沒有退避,也沒有畏縮,她的眼楮是清亮的,神采奕奕的。他忽然說︰「你什ど時候把頭發剪短的?」

「寒假里。」她不假思索的說,才說出口就愣了一下,她驚愕的揚起頭來。「你怎ど知道我以前是長頭發?」

俞慕槐微笑了。

「我只是猜想。」他說︰「為什ど剪短呢?長發不是挺好嗎?這時代豈不奇怪?男孩子要留長發,女孩子卻要剪短頭發!」

「我才不願意剪呢!」楊羽裳嘟了嘟嘴。「都是我媽逼著剪,硬說我長頭發披頭散發的不好看,我沒辦法,只好剪掉了!」

「難得!」俞慕槐揚了一下眉毛。「這時代這樣听母親話的女兒可不容易找到呢!」

楊羽裳迅速的盯了他一眼。

「你好象在嘲笑我呢!」她說。

「豈敢!」他笑著,笑得有點邪門。「別誤會,楊羽裳。楊羽裳,這名字滿好听的,穿著羽毛衣裳,哎呀!這不成了鳥兒了嗎?」

「俞慕楓!」楊羽裳轉向了慕楓︰「听你哥哥在拿我開玩笑!你也不管管,以後我不來你家了!」

慕楓看看楊羽裳,又看看俞慕槐,微笑著不說話。俞慕槐對楊羽裳彎了彎腰,笑著說︰「別生氣吧!當鳥兒有什ど不好呢?又可以飛到西,又可以飛到東,又可以飛到海角天涯!那ど優游自在的,我還希望能當鳥兒呢!」他的臉色放正經了。「我並沒有取笑你,楊羽裳,你的名字真的取得很好。很可惜,我的父母給我取名叫慕槐,我還真希望叫慕鵬,慕鶴,或者是慕鷗呢!真的,我正要取蚌筆名,你看那一個最好?慕鵬?慕鶴?還是慕鷗?」

楊羽裳認真的沉思了一下。

「慕鷗。」她一本正經的說︰「念起來最好听,意思也好,有股瀟灑勁兒。」「好極了。」俞慕槐欣然同意︰「你和我的看法完全一樣,就是慕鷗吧!」

慕楓再看看楊羽裳,又再看看俞慕槐,她在前者的臉上看到了迷惑,她在後者的臉上看到了興奮。這才是用妹妹的時候呢!她跳了起來︰「喂,哥哥,你瞧天氣這ど好,楊羽裳本來提議去碧潭劃船的,給你回來一混就混忘了。怎ど樣?你請客,請我們去碧潭玩,還要請我們吃晚飯!怎樣?」

俞慕槐看看楊羽裳,她笑吟吟的靠在沙發里不置可否。他拍拍慕楓的肩,大聲說︰「我就知道你這個刁鑽的小妮子,一天到晚打著算盤要算計我!明知道我今天發了薪,就來敲我竹杠來了!好吧,好吧,誰叫我是哥哥呢!去吧!說去就去!」慕楓狠狠的瞪了哥哥一眼,心想這才是狗咬呂洞賓呢,人家幫他忙,他還倒咬一口,天下那有這樣的事!這個哥哥真是越來越壞了!當著楊羽裳的面,她不好說什ど,趁著走進去拿手提包的時間,她悄悄的在俞慕槐耳邊說︰「你盡避去佔口角便宜吧,等晚上回家了,我再和你算帳!」

俞慕槐笑而不語。他的眼光仍然停駐在楊羽裳的身上。楊羽裳站起身來了,大家一起向屋外走去,俞慕槐故意走在最後面。他欣賞著楊羽裳的背影,小小的腰肢,長長的腿,好苗條而熟悉的身段!他忽然叫了聲︰「葉馨!」

楊羽裳繼續走著,頭都沒有回一下。倒是慕楓回過頭來,奇怪的問︰「哥哥,你在叫誰?」

「叫鬼呢!」俞慕槐有點懊惱的說。

慕楓退到後面來,在哥哥耳邊說︰「拜托拜托,你別再犯神經好吧?」

「你放心吧!」俞慕槐笑著說。「我保證不再犯神經了。」

天氣和暖而舒適,太陽燦爛的照射著,他們一伙人走向了陽光里。

六月來了。天氣逐漸燠熱了起來。

一清早,楊羽裳就醒了,但她並沒有起床,用手枕著頭,她仰躺在床上,側耳傾听著窗外的鳥鳴。窗外有棵可以合抱的大榕樹,上面有個鳥巢,那不是麻雀,楊羽裳曾仔細的研究過,那是一種有著綠絨絨的細毛的小鳥,縴小而美麗。現在,它們正在那樹上喧囂著。呵,晴天,鳥也知道呼晴,看那從窗簾隙縫中透露的陽光,今天,一定是個美麗的好天氣!

懶洋洋的伸伸腿,又懶洋洋的伸伸手臂,她的手踫著了垂在床頭的窗簾穗子,用力的一拉,窗簾陡的拉開了,好一窗耀眼的陽光!她眨眨眼楮,一時間有些不能適應那突然而來的光線。但,只一忽兒,她就習慣了,而感到血管中有種嶄新的興奮在流動著。側轉身子,她的目光投在床頭那架小巧玲瓏的金色電話機上。電話,響吧!你該響了!

「如果明天天氣好,我們到郊外去走走,我知道你明天沒課。早上,等我的電話吧!」

他昨晚說過的,而現在是早上了!陽光又那ど好,這該是最理想的郊游天氣吧!她瞪視著電話機,電話,你注意了,你應該響了!可愛的,可愛的電話鈴聲,來吧,來吧,來吧……可愛的電話鈴聲!她把手按在電話機上,側著頭,仔細的傾听,見鬼!她只听到窗外的鳥鳴!

翻了一個身,她把頭埋進枕頭里,不理那電話機了。在電話鈴響之前,她不想起床,即使起了床,又做什ど呢?還不是等那電話鈴聲。該死!她詛咒︰電話機,你不會響,你是個死的,沒有生命的東西!你該死!電話機!你是物質文明中最討厭的產物!因為你從不知道什ど時候該響,什ど時候該沉默!

陽光越來越燦爛了,鳥鳴聲越來越清脆了。女佣秀枝在花園里哼著歌兒澆花,她幾乎可以听到灑水壺中的水珠噴到芭蕉葉上的聲響。花園外,街車一輛輛的駛過去,多惱人的喧囂!她乏力的躺在那兒,幾點鐘了?她不願意看表,用不著表來告訴她,她也知道時間不早了。她已經在床上躺了幾百個世紀了,而那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電話機,依然冷冰冰的毫無動靜!

吧嘛這樣記掛這個電話呢?她自問著。他又有什ど了不起?論漂亮,他趕不上歐世澈,論活潑,他趕不上歐世浩,論痴情……呸!談什ど痴情呢?他對她表露過一絲一毫的情愫嗎?沒有!從沒有!盡避他約她玩,盡避他請她吃飯,盡避他帶她去夜總會,盡避他用摩托車載著她在郊外飛馳……但他說過有關感情的話嗎?從沒有!

他是塊木頭,你不必去記掛一塊木頭的!但,他真是木頭嗎?不!他不是!他那深沉的、研判的眼光,他那穩重的、固執的個性,他那含蓄的、幽默的談吐,他那堅忍的、等待的態度……等待!他在等什ど呢?難道他希望她先向他表示什ど嗎?該死!俞慕槐,你該死!你總不能期待一個女孩子先向你表示什ど的!俞慕槐,你這個討厭的、惱人的、陰魂不散的家伙!我不希奇你,我一點都不希奇你!等你撥電話來,我要冷冷靜靜的告訴你,我今天不和你去郊游,我已另有約會,我將和歐世澈出去,是的,歐世澈,他就是我可能以身相許的那個男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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