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發什麼瘋?這是在大街上呢!你瞧!你弄得全街上的人都在看我們了!」「怎樣呢?」他用一對炯炯然的眸子瞪著我︰「我原來是要叫給全世界的人听,現在只有全街的人听到還不夠,我還要叫呢!」「哎呀,」我焦灼的拖著他走︰「拜托拜托你,別再叫了好嗎?」「那麼,你可相信我了?」他像生根般的站在那兒,動也不動,那亮晶晶的眼楮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。「除非你已經相信我了,否則我還是要叫!」他張開嘴,作勢欲呼。
「好了!好了!」我一疊連聲的說︰「我信你了!信你了!信你了!」「真的?」他一本正經的問︰「你確定不需要我喊給全世界听嗎?」「你——」我瞪著他︰「實在有些瘋狂!」
「知我者謂我心傷,不知我者謂我瘋狂!」他喃喃的念著,像在背詩。「你說什麼?」我不解的問,真懷疑他得了精神分裂癥或是初期痴呆癥了。「你想,」他好煩惱,好憂郁,好委屈似的說︰「當你偷偷的愛上一個女孩子,愛了十幾年,好不容易機會來了,你對她表示了你的痴情,她卻咬定你愛的是另一個人。你會怎樣?除了心傷以外,還能怎樣?」
「哎!」我嘆了一口長氣,挽緊了他。「不管你是心傷也好,不管你是瘋狂也好,楚濂,你卻是我生命里唯一關心的男人!」我的眼眶驀然潮濕了。「別跟我生氣,楚濂,我挑剔,我嫉妒,我多心而易怒,只因為……只因為……」我礙口而又哽塞,終于還是說了出來︰「只因為……我是那麼那麼的愛你!」
他一把攬住了我的肩,攬得很緊很緊,我感覺得到他身體的一陣震顫與痙攣,他的頭靠近了我,在我耳邊低聲的說︰「我一生沒听過比這句話更動人的話,它使我心跳!」他俯視我的眼楮,面色鄭重、誠懇、而真摯。「讓我們不要再為綠萍而吵架了吧!因為……因為我也是那麼那麼的愛你!」
哦,誰知道愛情是這樣的?誰知道愛情里有爭執,有吵鬧,有勾心斗角,而又有那樣多的甜蜜與酸楚?我們肩並著肩,繼續漫步在那雨霧中。一任雨絲撲面,一任寒風襲人,我們不覺得冷,不覺得累,只覺得兩顆心靈的交會與撞擊。那是醉人的,那是迷人的,那是足以讓人渾忘了世界、宇宙,與天地萬物的。噢,誰能告訴我,愛情是這樣的?
春天來臨的時候,陶劍波已經幾乎天天出入我家了。他常和楚濂結伴而來,我不知道楚濂是不是對陶劍波暗示過什麼,但,陶劍波確實在綠萍身上用盡了工夫。他送成打的玫瑰花給綠萍,他寫情書給她,他為她彈吉他,為她唱情歌。綠萍呢?我們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,她對陶劍波溫和親切而又若即若離,對楚濂呢,她常常凝視楚濂,似有意又似無意的和他坐在一起,下班前打電話叫他去接她回家……她對他親密而又保持禮貌。我越來越糊涂,不知陶劍波到底有沒有打動她,更不知道她對楚濂是否有情?這悶葫蘆讓我難過透了。母親呢,她卻比我更糊涂,因為,她居然對父親說︰「我看,楚濂和陶劍波都對咱們的綠萍著了迷,本來,我以為綠萍喜歡的是楚濂,現在看看,她對陶劍波也很不錯,綠萍這孩子一向深沉,連我這做母親的都模不著她的底。將來,真不知道楚濂和陶劍波那一個有福氣能追到綠萍呢!」
似乎沒有人是來追我的,似乎得到我的人也沒什麼福氣。我「冷眼旁觀」,「冷耳旁听」,父親接了口︰
「你少為綠萍操心吧,現在的年輕人自己有自己的主張。陶家和楚家跟我們都是世交,兩家的孩子也都不錯,無論綠萍選了誰,我都不反對。」
「我知道劍波和楚濂都是好孩子!」母親沉吟的說︰「可是,不知怎的,我就是比較喜歡楚濂,他漂亮,灑月兌,功課又好,和綠萍是天生地設的一對兒。劍波嗎?他太浮躁了一些,只怕配咱們綠萍不上呢!」「也別把自己的女兒估價過高呵,」父親取笑的拍拍母親的肩。「反正他們都年輕,讓他們自己去發展吧!」
「年輕?」母親不滿的蹙蹙眉。「春節都過了,綠萍已二十三了,也該有個決定了!楚濂那孩子,也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麼藥?至今沒個明確的表示,你說他對綠萍沒意思吧,他可天天來咱們家。而且,他大學畢業也這麼些年了,一直不出國,還不是為了等綠萍。現在綠萍也畢了業,兩人就該把婚訂了,一起出國留學才對,怎麼就這樣拖下來了呢?我實在弄不明白!」天!我翻翻白眼,倒抽一口冷氣。好了!楚濂的不出國,居然是為了「等綠萍」,天天來我們家,是為了「追綠萍」!看樣子,母親只記得她有個二十三歲的女兒,就忘了她還有個二十歲的女兒了!「或者,」父親輕描淡寫的說︰「那楚濂並不想出國留學呢!」「不想出國?」母親瞪大了眼楮︰「那他將來怎麼辦?我女兒可是要嫁給博士的!」「有一天,博士會車載斗量的被國外送回來,」父親冷笑的說︰「現在,美國已經在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了,我們何苦還要把孩子往國外送?一張博士文憑又能值幾個錢,眼光放遠一點吧,舜涓!」噢!我的父親!我那親愛親愛的父親!我真想沖過去擁抱他,像孩提時一般纏在他脖子上親吻他!
「哦,」母親受傷似的叫了起來︰「綠萍是要留學的,無論如何是要留學的!假若楚濂不求上進,他最好早早的對綠萍放手!」「你怎麼知道綠萍想留學?」父親問。
「我們談過。」母親說︰「綠萍的功課這麼好,她是真正可以學出來的,將來,她說不定能拿諾貝爾獎呢!」
「可能。」父親沉思了。「只是,身為女性,往往事業與家庭不能兼顧,她是要事業呢?還是要家庭呢?」
「她都要!」母親斬釘斷鐵的說︰「無論如何,我要去和楚濂談談,問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
「你最好別問,」父親淡淡的說︰「那個楚濂,不像你想像的那樣簡單,他是個頗有思想和見地的孩子,他一定有他的決定和做法,你如果參與進去,是成事不足,敗事有余!」
「可是,我不能讓他繼續耽誤綠萍的青春與時間呀!」母親叫。「楚家也和我談過,心怡也希望春天里讓他們訂婚,夏天送他們出國,事不宜遲,我可不願意陶劍波插進來阻撓這件事!」心怡是楚伯母的名字,那麼,楚家也確實打算讓他們訂婚了!噢,楚濂,楚濂,誰說你生下來就該和綠萍的名字連在一起?噢,楚濂,楚濂,你到底是屬于我的?還是屬于綠萍的?我悄悄的離開了我那「偷听」的角落,回到了我的臥室里。望著珠簾外的細雨迷□,我倚著窗子,靜靜佇立,窗外的一株木槿花,枝頭正抽出了新綠,盛開的杜鵑,在園內綻放著一片奼紫嫣紅。哦,春天,春天就這麼不知不覺的來臨了。楚家希望讓他們在春天里訂婚,現在,已經是春天了!
「事不宜遲」,母親說的。真的,事不宜遲,我還能保有多久我的秘密?走到床邊,我拿起我的吉他,輕輕的撥弄著「一簾幽夢」的調子,眼光仍然停駐在窗簾上。哦,我那美麗的美麗的姐姐,你也有一簾幽夢嗎?你夢中的男主人又是誰?也是那個和我「共此一簾幽夢」的人?是嗎?是嗎?是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