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這是典型的、美國式的傳奇。」他晃動著酒杯,眼光迷迷□□的注視著他手里的杯子。「正像你說的,一個年輕有錢的單身漢是很容易被婚姻捕捉的。三個月之後,我就結了婚。」
「哦,」我咽了一口酒。「她現在在什麼地方?美國嗎?還是歐洲?」他看了我一眼。「我不知道。」他說。「你不知道?」我驚奇的問。
「她很美,很美,」他說︰「是任何男人夢寐以求的那種美女,一個美國女孩子!」「噢!」我驚嘆︰「是個美國人嗎?」
「是的,一個西方的美女,無論長相和身材,都夠得上好萊塢的標準。有一陣,我以為我已經上了天,幸福得像一個神仙一樣了。但是,僅僅幾個月,我的幻夢碎了,我發現我的妻子只有身體,而沒有頭腦,我不能和她談話,不能讓她了解我,不能——」他沉思,想著該用的字匯,突然說︰「你用的那兩個字︰通電!我和她之間沒有電流。我的婚姻開始變成一種最深刻的痛苦,對我們雙方都是折磨,這婚姻維持了兩年,然後,我給了她一大筆錢,離婚了。」
侍者送來了湯,接著就是我的牛排和他的魚,這打斷了他的敘述,我鋪好了餐巾,拿起刀叉,眼光卻仍然停駐在他身上。他對我溫和的笑笑,說︰「吃吧!涼了就不好吃了!」
我切著牛排,一面問︰
「後來呢?」「後來嗎?」他想了想。「有一度我很消沉,很空虛,很無聊。我有錢,有事業,卻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目標是什麼?于是,我去了歐洲。」他吃了一塊魚,望著我︰「我有沒有告訴你,我從念大學時就迷上了彈吉他?」
「沒有,你沒說過。」「我很小就迷吉他,到美國後我迷合唱團,我一直沒放棄學吉他。到歐洲後,在我的無聊和消沉下,我竟跑到一個二流的餐廳里去彈吉他,我是那樂隊里的第一吉他手。」他笑著看我。「你信嗎?」「我已經開始覺得,」我張大眼楮說︰「任何怪事發生在你身上都可能,因為你完全是個傳奇人物。」
他微笑著,吃著他的魚和沙拉。
「你彈了多久的吉他?」我忍不住問。
「我在歐洲各處旅行,」他說︰「在每個餐廳里彈吉他,這樣,我對餐廳又發生了興趣。」
「于是,」我接口說︰「你就開起餐廳來了,在歐洲開,在美國開,你的餐廳又相當賺錢,你的財富越來越多,你就動了回國投資的念頭,這樣,你就回來了,開了這家餐館!」
「你說得很確實,」他笑著說。「可是,你吃得很少,怎麼,這牛排不合胃口嗎?」「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什麼黑胡椒牛排,」我喃喃的說︰「我點它,只因為想表示對西餐內行而已。我可不知道它是這麼辣的!」我的坦白使他發笑。「給你另外叫點什麼?」他問。
「不要。」我又喝了一口香檳︰「我現在有點騰雲駕霧的,吃不下任何東西。這香檳比汽水強不了多少,嗯?我已經越喝越習慣了。」他伸過手來,想從我手中取去杯子。
「你喝了太多的香檳,」他說︰「你已經醉了。」
「沒有。」我猛烈的搖頭,抓緊我的杯子。「再告訴我你的故事。」「我的故事你都知道了,還有什麼呢?」
「有,一定有很多,你是天方夜譚里的人物,故事是層出不窮的,你說吧,我愛听!」
于是,他又說了,他說了很多很多,歐洲的見聞,西方的美女,他的一些奇遇,艷遇……我一直傾听著,一直喝著那「和汽水差不多」的香檳,我的頭越來越昏沉,我的視覺越來越模糊,我只記得我一直笑,一直笑個不停,最後,夜似乎很深了,他把我拉出了那家餐廳,我靠在他身上,還在笑,不知什麼事那麼好笑。他把我塞進了汽車,我坐在車上,隨著車子的顛簸,我不知怎的,開始背起詩來了,我一定背了各種各樣的詩,因為,當汽車停在我家門口的時候,我正在反復念著我自己寫的那首「一簾幽夢」︰
「我有一簾幽夢,不知與誰能共?
多少秘密在其中,欲訴無人能懂!……」
我被拉下車子,我又被東歪西倒的拖進客廳,我還在笑,在喃喃的背誦我的「一簾幽夢」。直到站在客廳里,陡的發現楚濂居然還沒走,還坐在沙發中。而我那親愛的母親,又大驚小敝的發出一聲驚呼︰「哎呀,紫菱!你怎麼了?」
我的酒似乎醒了一半。
我听到費雲帆的聲音,在歉然的解釋︰
「我真不知道她完全不會喝酒……」
「喝酒?」母親的聲音尖銳而刺耳︰「雲帆,你知道她才幾歲?你以為她是你交往的那些女人嗎?」
我搖搖晃晃的站著,我看到楚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,他瞪視著我,臉孔雪白,我對他笑著問︰
「楚濂,你現在是青蛙,還是王子?你的公主呢?」
我到處尋找,于是,我看到綠萍帶著滿臉的驚慌與不解,坐在沙發里瞪視著我,我用手模模臉,笑嘻嘻的望著她,問︰
「我是多了一個鼻子還是少了一個眼楮,你為什麼這樣怪怪的看我?」「啊呀,」綠萍喃喃的說︰「她瘋了!」
是的,我瘋了!人生難得幾回瘋,不瘋更何待?我搖搖擺擺的走向楚濂,大聲的說︰
「楚濂,你絕不會相信,我過了多麼奇異的一個晚上!你絕不會相信!我認識了一個天方夜潭里的人物,他可以幻化成各種王子,你信嗎?」那大概是我那晚說的最後一句清楚的話,因為我接著就倒進了沙發里,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。
第六章
我一覺睡到中午才醒來。
我發現我躺在自己的臥室里,室內的光線很暗,窗外在下著雨,雨點打在玻璃窗上,發出叮叮咚咚的細碎的聲響。我的頭腦仍然昏沉,昨晚的事在我腦子里幾乎已無痕跡,直到我看見我書桌上的那把吉他時,我才想起那一切;吉他,餐館,香檳,和那個充滿傳奇性的費雲帆!我在床上翻了一個身,懶洋洋的不想起床,擁被而臥,我听著雨聲,听著風聲,心里是一團朦朦朧朧的迷惘,有好一陣,我幾乎沒有思想,也沒有意識,我的神志還在半睡眠的狀態里。
開門的聲音驚動了我,我轉過頭看著門口,進來的是母親,她一直走向我的床邊,俯身望著我。
「醒了嗎?紫菱?」她問。
「是的,媽媽。」我說,忽然對昨晚的行為有了幾絲歉意。
母親在我的床沿上坐了下來,她用手撫平了我的枕頭,眼光溫和而又憂愁的注視著我。母親這種眼光是我最不能忍受的,它使我充滿了「犯了罪」,而面臨「赦免」的感覺。
「紫菱!」她溫柔的叫。
「怎麼,媽媽?」我小心翼翼的問。「你知道你昨晚做了些什麼嗎?」
「我喝了酒,而且醉了。」我說。
母親凝視我,低嘆了一聲。
「紫菱,這就是你所謂的‘游蕩’?」她擔憂的問︰「你才只有十九歲呢!」「媽媽,」我蹙蹙眉,困難的解釋︰「昨晚的一切並非出于預謀,那是意外,我以為香檳是喝不醉人的,我也不知道會醉成那樣子。媽媽,你放心,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!」
「你瞧,你深夜歸家,又笑又唱,東倒西歪的靠在一個男人身上,你想想看,你會讓楚濂怎麼想法?」
天哪!楚濂!我緊咬了一下牙。
「媽媽,你放心,楚濂不會在乎的,反正喝醉酒,深夜歸家的是我而不是綠萍。」「你就不怕別人認為我們家庭沒有家教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