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到了廟里,和尚們看到來了這樣一大群人,以為來了什麼善男信女,侍候周到。大家也玩笑的求了簽,又在菩薩面前許願。廟里供的是釋迦牟尼,狄君璞看著那佛像,忽然說︰「你們知道釋迦牟尼為什麼額頭正中都有個圓包,右手都舉起來做出彈東西的樣子來?」
「這還有典故嗎?」堯康問。
「當然,有典故。」狄君璞一本正經的說︰「當年,有一天,釋迦牟尼踫到了孔子,一個是佛家之祖,一個是儒家之主。兩個人忽然辯起論來,孔子說佛家不通,釋迦牟尼說儒家不通。兩人都帶了不少弟子。于是,他們就打起賭來,說只要對方能說出自己不通之處,就算賭贏了,贏家可以在輸家額上彈一下。由孔子首先發問,于是,孔子說,佛家連字都不會念,為什麼‘南無阿彌陀佛’要念成‘哪嗎阿彌陀佛’?釋迦牟尼答不出來,孔子勝了第一回合,孔子身邊的子路,就得意洋洋的舉起他的巨靈之掌,在釋迦牟尼的額上彈了一下。子路身強力壯,力大無窮,這一彈之下,釋迦牟尼的額上立刻腫起一個包包。然後,該釋迦牟尼發問了,釋迦牟尼就說,儒家也不會念字,為什麼在感嘆時,要把‘于戲’二字念成‘嗚呼’?這一次孔子也被問倒了,吶吶的答不出來。釋迦牟尼就得意的舉起手來作彈狀,要彈孔子,誰知子路一看,情況不妙,背起孔子就逃走了。所以,至今,釋迦牟尼還帶著他額上的腫包,舉著手作彈狀,等著彈孔子呢!」
這原是個北方說相聲的人常說的笑話,但生長在南方的心虹心霞等人都從來沒有听說過。一听之下,不禁都大笑了起來。心虹拉著他說︰「快走吧!你在這兒胡說八道,當心把那些和尚給氣死!」
于是,他們來到了溪邊。
這條溪水相當寬闊,並不太深,可能是淡水河的一條小支流。淺的地方清澈見底,可以涉水而過,深的地方也有激流和洄漩。河水中和兩岸旁,遍布著巨型的岩石,石縫中,一蓬一蓬的長著蘆花。那銀白色的花穗迎風搖曳,在陽光下閃爍得像一條條銀羽。溪邊,也有好幾棵合抱的大榕樹,垂著長長的氣根,在微風中搖蕩。他們很快的分成三組,每組找到了自己的落腳之處,開始垂釣了。心虹和狄君璞帶著小蕾,坐在一塊大岩石上。小蕾並不安靜,月兌掉了鞋襪,她不管春江水寒,不住的踩到水中去,而且跑來跑去的看三組的魚簍。只一會兒,她就有些厭倦了,因為她發現大人們對于談話的興趣,都比釣魚更濃厚,于是,她離開了水邊,跑到草叢中去捉蚱蜢去了。心虹根本不敢弄肉蟲子,連看也不敢看,都是狄君璞在上餌,在拋竿,然後交給心虹拿著。心虹今天穿著一身米色的春裝,用條咖啡色的紗巾系著長發,別有種飄逸而瀟灑的味道,狄君璞注視著她,不禁悠然而神往了。
「天哪!」他喃喃的說︰「你真美!」
心虹垂著睫毛,看著手里的釣竿,唇邊有個好溫柔好溫柔的淺笑。
「你不注意浮標,盡看著我干嘛?」
「你比浮標好看。」狄君璞說,忽然握住了她的手。「心虹!」
他低低的叫。
「嗯?」她輕輕的答。
「你想,如果我最近去和你父親談,會踫釘子嗎?」
「會。」
「那麼,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?」他握緊她。「我一日比一日更強烈的想要你,你不知道這對我是怎樣的煎熬!心虹,我們可以不通過你父親那一關嗎?」
「啊,不。」她瑟縮了一下。「我們不能。」她吸了口氣,眉端輕蹙。是那舊日的創痕在燒灼她嗎?她似乎怕透了提到「私奔」。「你放心,君璞,爸爸會屈服的。」
「我再找他談去!」狄君璞說。
她很快的抬頭看他。
「你用了一個‘再’字,」她說︰「這證明,你以前已經找他談過了!」
狄君璞默然。
「其實,你根本不用瞞我,」她瞅著他,眼光里柔情脈脈。
「這麼久以來,你不進霜園的大門,你以為我不會懷疑嗎?上次要你去舞會,你說什麼也不去,我就知道另有原因,後來我盤問高媽,她已經都告訴我了。你早就來求過婚了,爸爸拒絕了你,而且說了很難听的話,是嗎?是嗎?是嗎?」
狄君璞咬咬牙。
「他有他的看法,他認為我不會給你幸福。」
「他以為他是上帝,知道幸福在何處。」心虹抑郁而憤怒的,她的情緒消沉了下去。
「我一定要再和你父親談談,不能這樣拖下去。」
她忽然揚起睫毛來,眼光閃亮。
「你不要去!」她說︰「再等一段時間,他現在以為堯康是我的男朋友,讓他先去誤解,然後,我和心霞會和他談,這將是個大炸彈,你看著吧,不止我的問題,還有心霞和雲揚的事。這枚炸彈可能把霜園炸得粉碎!……」她又微笑了起來,顯然不願讓壞心情來破壞這美好的氣氛。「你在農莊注意一點,如果看到霜園失火的話,趕快趕來救火呵!」
「那才名副其實的火上加油呢!」狄君璞說。
他們笑了起來,同時,遠在另一塊岩石上的雲揚和心霞突然間大聲歡呼,大家都對他們看去,雲揚高舉著的釣竿上,一條小銀魚正活蹦活跳的掙扎著。雲揚在驕傲的大聲喊︰「首開紀錄!有誰也釣著了嗎?」
小蕾跑過來,拍著手歡呼。狄君璞對心虹說︰「我打賭我們竿子上的魚餌早被吃光了!拉起竿子來,重上一下餌吧!」
心虹拉竿,拉不動,她說︰「你來,鉤子勾著水草了!」
狄君璞接過竿子,一下子舉了起來,頓時間,兩人都呆住了!釣竿上本有三個魚鉤,現在,竟有兩個魚鉤上都有魚!
一竿子兩條魚,又是這樣子得來毫不費工夫!他們先吃驚,接著就又喊又叫又跳又笑起來。心霞和雲揚也愣了,然後,心霞就大聲嚷︰「好了!都有魚了!堯康呢!那個釣魚王呢!」
是的,堯康呢?他正遠在一棵大榕樹下,魚竿的尖端靜靜的垂在水里,另一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,他和雅棠卻都在榕樹下,照顧著孩子吃女乃呢!他們把一塊大毛毯鋪在草地上,讓孩子躺在上面,雅棠扶著女乃瓶,看著孩子吃女乃,堯康則靜靜的望著她和孩子。她今天打扮得很素淨,淺藍色的毛衣,白色的短裙,和白色的發帶。那樣年輕,那樣充滿了青春的氣息,那樣稚女敕,還像一朵含苞未放的花,卻已是個年輕的母親了!看著她低俯著頭,照顧著嬰兒,襯著那白雲藍天,和那溪水岩石,是一幅極美的畫面。但是,這幅畫面里,卻不知怎麼,有那樣濃重的一股淒涼意味。他看著看著,心里猛的怦然一動,想起心虹心霞對他的期盼與安排,想起早上和狄君璞的談話,想起自己的孤獨,想起雅棠的無依……在這一瞬間,有幾千幾百種思想從他心頭掠過。他竟突然間,毫不考慮的、沖口而出的說︰「雅棠,我們結婚好嗎?」
雅棠一愣,迅速的抬頭看他,她的眼楮是深湛而明亮的。
好一會兒,她低低的說︰「你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?」
「認真的。」他說,自己也不了解自己,在這時,他竟生怕會遭遇到拒絕。
她又垂下了眼楮,看著孩子。把女乃瓶從孩子嘴中輕輕取出,那孩子吃飽了,嘴仍然在蠕動著,卻已經朦朧欲睡了。她拿了一條毯子,輕輕的蓋在孩子身上。再慢慢的抬起頭來看他,她眼里竟蓄滿了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