吟芳目送心虹的身影消失,房門才闔攏,她就立即掉轉頭來看著梁逸舟,說︰「你不覺得,這幾個月來,她到農莊去的次數是越來越勤了嗎?」
「但是,她好多了,不是嗎?」梁逸舟說。「那小女孩顯然對她大有幫助,她幾乎完全恢復正常了!」
「小女孩!」吟芳笑了一聲。「逸舟,別太天真!那小女孩恐怕沒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和功效吧!」
「你在暗示什麼?」梁逸舟望著他的妻子。
「你知道的。狄君璞。」
梁逸舟不安的聳聳肩。
「我不認為會有什麼問題,狄君璞比她大那麼多,而且,小蕾還喊心虹做姐姐呢!君璞是我的朋友,心虹該算他的小輩……」
「你這些理由都站不住的,兩情相悅,還管你什麼輩份年齡?一個是充滿夢幻的少女,一個是孤獨寂寞的作家。你是了解心虹那份不顧一切的個性的,假若再發生什麼……」她抽了口氣,緊盯著他。「這孩子生來就是悲劇性格,天知道又會發生什麼!不行,逸舟,我又有不祥的預感了!」
「不要緊張,你也是太容易緊張。君璞不會的,他是過來人,在感情上早注射過防疫針了!」
「那麼,你就不怕心虹單方面愛上狄君璞嗎?」
梁逸舟為之愕然。
「怎會呢?心虹總不能見一個男人就愛一個男人的!」
「你說這話太不公平,」吟芳有些動氣了︰「男人!你們永遠是又粗心又愚笨的動物!」
「怎麼了?你?」梁逸舟失笑的。「你怎麼跟我發起脾氣來了?」
「你想,心虹在大學里,那麼多男同學追求她,她都不中意,你怎能說她是見一個愛一個呢?至于盧雲飛,你不能否認他確實很吸引女孩子!而狄君璞呢,他有許多優點,還有對會說話的眼楮。記住,心虹已經完全忘記盧雲飛了,在她,還和一個從未戀愛過的女孩一樣單純。假若她愛上狄君璞,我是絲毫也不會覺得奇怪的!」
梁逸舟深思了片刻,燃起了一支煙。
「你分析得也有道理。」他說,重重的吸了一口煙。
「我問你,逸舟,」吟芳又說︰「如果心虹和狄君璞戀愛了,你贊成嗎?」
「當然不。」梁逸舟很快的回答。
「為什麼?」
「各方面的不合適。狄君璞年齡太大,離過婚,又有孩子。而且,他那次婚變是鬧得人盡皆知的!他也是個怪人,追求他那個太太的時候,幾乎連命都拚掉!結婚不過幾年,就又讓她跟別的男人走了!他是個作家,這種人的感情結構是特別的。如果他們真結婚,心虹一定會不幸,何況還要做一個六歲大孩子的繼母!這事是決不可能的,我當然不贊成!」
「那麼,未雨綢繆,」吟芳沉吟的說︰「你還是早做防備吧!我看,你讓這個狄君璞搬進農莊,不見得是明智之舉呢!」
「我怎麼會料到還有這種問題!心虹這孩子,好像永遠是我們家的‘問題制造中心’,從她的出世,就是我們的問題!」
「逸舟!」吟芳皺著眉喊︰「你又不公平了!」
「好了,好了,算我說錯了。」梁逸舟慌忙說,走過去坐到妻子身邊,拉住了她的手,溫柔的凝視她。「不生氣,嗯?」
「你在敵視那孩子。」吟芳說,眼眶濕潤了。
「沒有,絕沒有!」梁逸舟急切的申辯。「不過,我覺得你對那孩子有一種病態的抱歉心理,你總覺得對不起她。」
「我們是對不起她,逸舟。」吟芳含淚說,瞅著梁逸舟。
「你沒听到她在夜里做惡夢,不住口的叫媽,叫得我的心都碎了,好像我是凶手,殺了她的……」
「哦,別說了!」梁逸舟攬住了他的妻子,把她的頭緊壓在他的胸口︰「別再說了,過去的事早過去了,一個孩子能記住多少?」
「但是,她記得,她完全記得。」
「別再說!吟芳,別再說!說下去你又要傷心了!」
吟芳住了口,同時,一聲門鈴響,吟芳迅速把頭從梁逸舟的懷里抬了起來,說︰「心霞回來了!」拭去了淚痕,她不願心霞看出她傷心過的痕跡。
丙然,房門開了,心霞抱著書本沖了進來,帶進一股冷風。她的鼻尖凍紅了,臉色顯得有些蒼白,身子微微發抖,那件紅大衣上都綴著細粉似的小水珠,連那頭發上也是,跺了跺腳,她似乎想跺掉身上的冷氣,眼光陰晴不定的在室內掃了一眼。
「你瞧!去上學的時候又沒穿雨衣!淋了一身雨,又凍成這樣子!」吟芳叫了起來︰「快去拿條大毛巾把頭發擦擦干!」
「我最不喜歡穿雨衣!」心霞說著,坐下來,月兌掉雨鞋和手套。
「你臉色不好,沒有不舒服吧?」梁逸舟問,奇怪她怎麼不是一進門就叫餓,或者用雙冷手往她母親脖子里塞。她看來有點反常呢!
「沒有。」心霞說,臉上有股陰郁的神氣。「我看到姐姐了。」
「在哪兒?」
「山谷里,她不是去農莊嗎?」
「你去山谷干嘛?」吟芳詫異的問。
「啊,我……」心霞似乎有點慌亂。「我……沒有什麼,我想去代一個園藝系的同學采一點植物標本。」
「但是,你沒有帶回什麼標本哦?」梁逸舟說。
「唔,太冷了,你知道。谷里的風像刀子一樣,我又分不清楚那些植物,就回來了。」心霞說著,抱起桌上的書本。
「我要馬上去洗個熱水澡,我冷得發抖,今年冬天像是特別冷。」她像逃避什麼似的往樓上走去。
一件東西從她的書本中落了出來,她慌忙彎腰去撿起來,不安的看了父母一眼。吟芳已經看到是一封信,但她裝作並未注意,心霞匆匆的走上樓去了。
吟芳和梁逸舟面面相覷。
「你不覺得她有些特別嗎?」梁逸舟問。
「我看,」吟芳憂郁的皺皺眉。「一個的問題還沒有解決,另一個的問題又來了。你看吧,我們還有的是麻煩呢!」低下頭,她開始沉默的編織著毛衣。模糊的想著心霞的那封信,封面上沒有寫收信人,這封信是面交的,是她的同學寫給她的嗎?還是在這山谷中交件的呢?她下意識的再抬起眼楮對窗外望了一眼。窗外,雨霧糅合著暮色,是一片暗淡的迷蒙與蒼茫。
這兒,心霞上樓之後,並沒有像她所說的,馬上去浴室。
她徑直走入自己的房間,立即關好了房門,並上了鎖。把書本放在桌上,拿起那封信,她對那信封發了好一陣呆,似乎不敢抽出里面的信箋。握著信,她在梳妝台前坐下來,望了望鏡中的自己,那平日活潑的眼神現在看來多麼迷惘,她搖了搖頭,煩惱的對自己說︰「梁心霞,梁心霞,你做錯了!你不該接受這封信!現在,你最好的辦法就是下樓去,把一切都告訴爸爸和媽媽!」
但是……但是……她眼前又浮起了那對痛楚的、漂亮的,而又帶著股野性與惱怒的眼楮,那被雨淋濕了的頭發和夾克,以及他站在霜園門前楓樹下的那股陰郁的神氣。
「跟我來!」
他是那樣簡單的命令著,她卻不由自主的跟隨著他走到谷地里,在那四顧無人的寂靜中,在那茫茫的雨霧下,在那岩石的陰影里,他用那種懾人的、火灼般的眸子瞪著她,眼神是發怒而痛楚的。然後,在她還沒弄清楚他的目的以前,他就忽然捉住了她,他的嘴唇迅速的對她蓋了下來,她吃驚的掙扎,但他的胳膊像鐵索般強而有力,他的嘴唇灼熱而焦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