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倒很可能,他總之是你父親呀,他無法真對你置之不顧的。」
「我巴不得他對我置之不顧呢!」雲樓喊著說。
「雲樓!」雅筠責備的︰「怎ど這樣說話呢!」
「你不知道,楊伯母,」雲樓急促的嚷著︰「你不知道他那個脾氣……」
「我不知道?」雅筠笑笑。「我才知道呢!」
雲樓想起了雅筠和父親的那段往事,他不再說了,但他仍然像只困獸一樣在室內兜著圈子,鼻子里沉重的呼著氣,兩只手一會兒放在身子前面,一會兒放在身子後面。雅筠悄悄的注視著他,敏感的嗅到了空氣中的火藥味,她認識孟振寰,熟知孟振寰,她也認識孟雲樓,熟知孟雲樓,她可以預料這父子兩人一旦沖突起來會成為怎樣的局面。但是,她是向著雲樓的,她覺得自己也像只想保護幼雛的母雞,已經展開了翅膀,豎起了背脊上的羽毛,準備作戰了。把毛衣放在膝上,她深深的吸了口氣。
「雲樓,你放心,」她說︰「這一次,他不會再剝奪掉你的幸福了。」
「你怎ど知道?」雲樓問。
「我知道。」她看著窗外的天空。「我知道,」她的聲音低低的,沉沉的,卻具有著信心和力量。「我知道世界上的許多事都該順手自然,不能橫加遏阻,我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,君子有成人之美。」
「對我父親而言,這些道理可能全體不適用!」雲樓憤憤的說。「他一直認為他是主宰,他是神,他是全能……」
門口一陣喇叭聲,打斷了雲樓憤怒的語句,雅筠的毛線針停在半空,她側耳傾听,說︰「他們來了。」
是的,他們來了,楊子明走在前面,手里提著孟振寰的旅行袋,首先走進了客廳。孟振寰緊跟在後面,他那碩大的身軀遮住了門口的陽光,室內似乎突然陰暗了。雅筠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,她的目光和孟振寰接觸了,許多年沒有見過面,雅筠驚奇的發現孟振寰那份冷漠、倨傲、自信的神態一如當年,只是,他胖了,老了,鬢邊有了白發,看來卻更具有威嚴和權威性了,那張臉孔和銳利的眸子頗讓人生畏的。
「振寰!」她迎上前去,微笑的對他伸出手來。「好多年沒見了。」
孟振寰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,他看到的是個高貴、儒雅的婦人,那份清麗、那份秀氣、那份韻致都不減當初,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ど殘酷的痕跡,反而給她增添了幾分雍容華貴的氣質,顯然她這些年來,跟著楊子明過得並不太壞。
這使他覺得有種微妙的不滿和近乎嫉妒的情緒。因此,他漠視了那只伸過來的、友誼的手,只是淡淡的點了一下頭說︰「你還是很漂亮,雅筠。這兩年雲樓常在你家打擾你,讓你費心了。」
雅筠尷尬的縮回了那只不受歡迎的手,唇邊的微笑變得十分勉強了,向室內深處退了兩步,她的言語也銳利了起來︰「那里,你明知道雲樓這一年並不住在這兒,而住在這里的時候,似乎反而讓你不高興呢!」
「我看彼此彼此吧!」孟振寰皺了皺眉。「全是這孩子不懂事,才造成這ど多莫名其妙的事件!」他的目光對雲樓直射了過去,是兩道森冷的寒光。拋開了雅筠,他厲聲的喊︰「雲樓!」
雲樓自從孟振寰走進門的一刻起,就悶悶的站在窗子前面,斜倚著窗子,不動也不說話。父親在他的眼里像個巨石,是頑強的,龐大的,帶著壓迫力的。而且,這巨石眼看就要把他的幸福、前途、愛情,和所有的那種溫馨的生活都要一起砸碎了,他靠在那兒,正屏息以待風暴的降臨。這時,隨著孟振寰的怒吼和目光,他身子震動了一下,不自禁的叫了一聲︰「爸爸!」
「爸爸?你還知道叫我一聲爸爸?嗯?」孟振寰嚴厲的盯著他︰「你這個目無尊長,胡作非為的混帳!」
「喂喂,振寰,」楊子明急急的攔在孟振寰的面前。「要管兒子,也慢慢來好吧?別剛進門坐都沒坐就發脾氣!來來,坐一下,坐一下,你要喝點什ど?冷的還是熱的?天熱,要不要喝點冰西瓜汁?」
「他從不喝冷飲的。」雅筠說,一面高聲叫秀蘭泡茶。掉轉頭,她看著孟振寰。「香片,行嗎?」
「隨便。」孟振寰坐進了沙發里,拭去了額上的汗珠,楊子明坐在他的對面,遞上了一支煙,燃起了煙,他噴了一口,這才打量了一下房間,室內那份陰涼和冷氣對他顯然很有緩和作用,他的火氣似乎平息了一些。喝了茶,他竟嘆了口氣。
「子明,你不知道雲樓這孩子讓我操多少心。」抬起頭,他又用怒目掃了雲樓一眼。「別人家也有兒子,可沒像我們家這個這樣可惡的!」
「別動肝火,振寰,」雅筠插進來說︰「或者你們父子間有誤會,大家解釋清楚了就沒事了。雲樓,你別盡站在那兒,過來坐下和你父親談談呀!」
「什ど誤會!」孟振寰氣沖沖的。「這孩子從小就跟我別扭,我要他干這個,他就要干那個,我要他學科學,他去學什ど鬼藝術,我看中了美萱那孩子做兒媳婦,他偏偏攪上了涵妮,涵妮也罷了,怎ど現在又鬧出個下三濫的歌女來了……」
「爸爸!」雲樓大聲喊著,背脊挺得筆直筆直,離開了窗口,他一直走向孟振寰前面,他的臉色蒼白,眼楮里冒的火不減于他的父親,咬著牙,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︰「別侮辱小眉,她能唱,她用她的能力換取她的生活,這沒有什ど可恥的地方!她清雅純真,她潔身自好,她比許多大家閨秀還高貴呢!」
「好呀!」孟振寰叫著。「我還沒說什ど呢,你就先吼叫起來了,你的眼中到底有沒有父親?」
「好好談吧,振寰,」雅筠不由自主的又插了進來。「雲樓,你怎ど了?有話好好說,別吼別叫呀!」
「我怎ど跟他好好說呢?」雲樓看著雅筠。「他根本否決了小眉的人格和一切,我再怎ど說呢?」
「振寰,」雅筠被雲樓那痛苦的眼神所撼動了,她急于想緩和那份緊張的空氣。「或者你見見小眉再說吧,今天就別談了,晚上我們請你去第一酒店吃飯接風,一切等明天再談好嗎?」
「我干嘛要見那個女孩子?」孟振寰質問似的望著雅筠。
「難道你也參與了這件事情?雲樓自從到台灣之後,好象受你的影響不小呢!」
「哦,振寰,」雅筠有些激動了。「二十幾年了,你的脾氣還是不改!對事物的成見和固執也完全一樣。不是我幫雲樓說話,只是,你最起碼該見見小眉,那女孩並不像你想象的是個風塵女郎,她是值得人愛的!你該信任你的兒子,他有極高的欣賞眼光和判斷力!」
「好,我懂了!」孟振寰氣得臉孔發白,緊盯著雅筠說︰「我當初把兒子托付給你們真是找到了好地方,你們教會了他忤逆父母,教會了他出入歌台舞榭,教會了他花天酒地和墮落沉淪……」
「振寰!」楊子明按捺不住了,站起身來,他語氣沉重的說︰「你別含血噴人!我對得起你!問問你兒子,我們是怎樣待他的?你自己造成了多少悲劇,關于涵妮那一段,我們已經略而不談了,你今天怎ど能說這種話呢?我和你已經算二三十年的朋友了……」
「真是好朋友!」孟振寰冷笑了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