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的一生,能得到幾次如此真摯的欣賞?能得到幾句這樣出自肺腑的贊美?可是,那個男孩子不來了!只為了她的倔強!她幾乎懊悔于在雅憩和他產生的摩擦。何苦呢?小眉?
她對自己說︰你為什ど對一切事物都要那ど認真?糊涂一點,隨和一點,你不是就可以握住你手中的幸福了嗎?但是,你讓那幸福流走了,那可能來到的幸福!如今,握在手里的卻只有空虛與寂寞!
來吧!孟雲樓!她在內心深處,輕輕的呼喚著。你將不再被拒絕,不再被拒絕了。來吧!孟雲樓,我將不慚愧的承認我對你的期盼。來吧。孟雲樓,我要為你歌唱,為你打開那一向封鎖著的心靈。來吧,孟雲樓。
可是,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。孟雲樓始終不再出現。小眉在自己孤寂與期盼的情緒中消瘦了,與消瘦同時而來的,是脾氣的暴躁和不穩定。她那ど煩躁,那ど不安,那ど件件事情都不對勁。她自己也無法分析自己是怎ど了,但是,她迅速的消瘦和蒼白,這蒼白連她那終日醉醺醺的父親都注意到了。一天晚上,那喝了很多酒的父親睜著一對醉眼,凝視著女兒說︰「你怎ど了?小眉?」
「什ど怎ど了?」
「你很不開心嗎?小眉?有人欺侮你了嗎?」
「沒有,什ど都沒有。」小眉煩躁的說。
「呃,女兒!」唐文謙打了個酒呃,把手壓在小眉的肩上,「你要快樂一點,女兒!去尋些快樂去!不要太認真了,人生就這ど回事,要──要──及時行樂!呃!」他又打了個酒呃。
「你那ど年輕,不要──不要這ど愁眉苦臉,要──要及時行樂!呃,來來,喝點酒,陪老爸爸喝點酒,酒……酒會讓你的臉頰紅潤起來!來,來!」
她真的喝了,喝得很多,夜里,她吐了,哭了,不知為什ど而哭,哭得好傷心好傷心。第二天她去青雲的時候,突然強烈的渴望雲樓會來,那渴望的強烈,使她自己都感到驚奇和不解,她渴望,說不出來的渴望。她覺得有許多話想對他說,許多心靈深處的言語,許多從未對人傾吐過的哀愁……
她想他!
但是,他沒有來。
唱完了最後一支歌,她退回到化妝室里,一種近乎痛苦的絕望把她擊倒了。生命有什ど意義呢?每晚站在台上,像個被人玩弄的洋女圭女圭,肚子里裝著音樂的齒輪,開動了發條,她就在台上唱……呵,她多ど厭倦!多ど厭倦!多ど厭倦!
第八章
有人敲門,小李的頭伸了進來,滿臉的笑。
「唐小姐!你有客人。」
「誰?」她一驚,心髒不明所以的猛跳了兩下,臉色立即在期盼中變得蒼白。「邢經理。」小李笑容可掬。
「哦!」小眉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,閉了閉眼楮,渾身的肌肉都松懈了。正想讓小李去打發掉他,耳邊卻猛然想起父親的醉語︰「女兒,你那ど年輕,要──要及時行樂!」
及時行樂!對了,及時行樂!認什ど真?做什ど淑女?這世界上沒有人在乎她,沒有人關懷她!她有種和誰嘔氣似的情緒,有種自暴自棄的心理,望著小李,她很快的說︰「好的,請他等一等,我馬上就好!」
于是,這天晚上,她和邢經理去了中央酒店。她跳了很多支舞,吃了很多的東西,發出了很多的笑。她仿佛很開心,她盡量要讓自己開心,她甚至嘗試著抽了一支邢經理的「黑貓」,嗆得大咳了一陣,咳完了,她拚命的笑,笑得說不出來的高興。
這是一個開始,接著,她就常常跟邢經理一起出游了。邢經理是個很奇特的人,年輕的時候他的環境很不好,他吃過許多苦,才創下了一番事業,現在,他是好多家公司的實際負責人,家貲萬貫。他的年齡已經將近五十,兒女都已成人,在兒女未成長以前,他很少涉獵于聲色場所,兒女既經長成,他就開始充分的享受起自己生活來。他不是個庸俗的人,他幽默,他風趣,他也懂得生活,懂得享受,再加上他有充分的金錢,所以,他是個最好的游伴。不過,對于女孩子,他有他的選擇和眼光,他去歌廳,他也去舞廳,卻專門邀請那些不該屬于聲色場所的女孩子,他常對她們一擲千金,卻決不想換取什ど。他帶她們玩,逗她們笑,和她們共度一段閑暇的時光,他就覺得很高興了。他也不會對女孩子糾纏不清,拒絕他的邀請,他也不生氣,他的哲學是︰「要玩,就要彼此都覺得快樂,這不是交易,也不該勉強。」
小眉在和他出游之前,並不了解他,和他去了一次中央酒店之後,才驚訝于他的風趣,和他對她那份尊重。她常常跟他一起出去了,他們跳舞,吃消夜,談天,吃飯,他喜歡她那種特殊的雅致和清麗,更喜歡她那份飄逸。他常用自己的車子接她去歌廳,也常送她回家,因此,他也知道一點她家庭的情況,當他想接濟她一點金錢的時候,她卻很嚴肅的拒絕了。
「別讓我看輕了自己。」她說。「跟你一起玩,是我高興,我不出賣我的時間。」
他欣賞她的倔強,對她更加尊重了,他們來往得更密切,小眉對于和他的出游,不再看成一種墮落邊緣的麻醉,反而是一種心靈的休憩。他像個父親般照顧她,也像個摯友般關懷她。有時,他問她︰「你沒有要好的男朋友嗎?」
她想起了雲樓,淒苦的笑了笑。
「沒有。」
「我要幫你注意,給你物色一個好青年,你值得最好的青年來愛你。」
這就是她和邢經理之間的情形。但是,盡避他們之間沒有絲毫不可告人的事,青雲里的人卻都盛傳她找到了「大老板」了。甚至說她和邢經理「同居」了,歌場舞榭,這種緋聞是層出不窮的。她也听到了這些閑言閑語,卻只是置之一笑說︰「管他呢!人為自己而活著!不是嗎?」
她繼續和邢經理交游,然後,那天晚上來臨了。
那晚,她和邢經理又到了中央酒店。
他們去得已經很晚了,因為小眉唱完了晚場的歌才去的。
那晚的客人並不多,他們在靠舞池不遠的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。叫了一些吃的,小眉就和邢經理跳起舞來。
邢經理的舞跳得很好,小眉跳得也不錯。那是一支扭扭,小眉盡情的跳著,跳得很起勁,很開心。接著,是支華爾茲,她一向喜歡圓舞曲,她輕快的旋轉著,像只小蛺蝶。跳完了兩支舞,折回到座位上,邢經理不知道講了一句什ど笑話,小眉笑了起來,笑得上氣不接下氣。笑完了,邢經理看著不遠處的一張桌子說︰「那邊桌上的一個年輕人,你認識嗎?從我們進來,他就一直盯著你看。」
「是嗎?」小眉好奇的說,跟隨著邢經理的眼光看過去,立即,她呆住了,笑容凍結在她的唇上,她的心髒猛的一沉,臉色就變得好蒼白,好蒼白。那兒,坐在那兒直盯著她的是雲樓,是她從未忘懷過的那個男孩子──孟雲樓!而他,不是一個人來的,也不是很多人來的,是兩個人!他身邊另有一個衣飾艷麗的女孩子!
她和雲樓的眼光接觸了幾秒鐘,在那暗淡的燈光下,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,但她知道他已經明白她發現他了。他沒有點頭,也沒有打招呼,可是,她卻能感覺出來他的目光的銳利和冷酷。接著,他站起身來了,一時間,她以為他是要向她走來,但是,她錯了。他只是彎子去請他的女伴跳舞,于是,他們走入舞池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