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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雲飛 第27頁

作者︰瓊瑤

「我只是告訴你,」涵妮低低的說︰「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握著一個泡沫,卻以為握著的是一顆珍珠。」她揚起睫毛來,清明如水的眸子靜靜的望著他的臉。「假若有一天,你手里的那個泡沫破碎了,別灰心哦,你還可以找到第二個的,說不定第二個卻是一粒真的珍珠。」

雲樓輕輕的蹙起了眉頭。

「我不懂你在說些什ど,」他說︰「你變得不像你了。」

她跳了起來,笑著奔向水邊,嚷著說︰「好了,不談那些,我們來玩水,好嗎?」

「不好,」雲樓趕過去,挽著她。「海水很涼,你會生病。」

「我不會,我想月兌掉鞋子到水邊去玩玩。」

「不可以,」雲樓拉著她,故意沉著臉︰「你不听話,我以後不帶你出來了。」

「好人,」她央求著,笑容可掬。「讓我踩一下水,就踩一下。」

「不行!」

她對他翻翻眼楮,噘著嘴,有股孩子撒賴的樣子。跺跺腳,她說︰「我偏要!」

「不行!」

「我一定要!」

「不行!」

「我……」

「你說什ど都不行!」

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,用手攬著他的脖子,她笑著,笑得好美好美,好甜好甜,好溫柔好溫柔。

「你把我管得好嚴呵,」她笑著說︰「我逗你呢!」

「你也學壞了!」雲樓說,用兩只胳膊圈著她的腰。「學得頑皮了!當心我報復你!」

他對她瞪大了眼楮,扮出一股凶相來,她又笑了,笑得好開心好開心,笑得咯咯不停,笑得倒在他懷里。他抱住了她,說︰「看那潭水里!」

在他們身邊,有一塊凹下的岩石,積了一潭漲潮時留下的海水,好清澈好清澈,碧綠得像一潭翡翠。他們兩個的影子,正清楚的反映在水中。涵妮不笑了,和雲樓並肩站著,他們俯身看著那水中的倒影,那相依相偎的一對,那如詩如夢的一對。水中除了他們,還有雲,有天,有廣漠的穹蒼。她靠了過來,把頭依他的肩上。水中的影子也重迭了,她開始輕輕的唱了起來︰「願今生長相守,在一處永綢繆,除了你還有誰,和我為偶。」

倒在他懷中,她的眼楮清亮如水,用手緊抱著他的腰,她整個身子都貼著他,熱情的,激動的,奔放的,她嚷著說︰「噢,雲樓,我愛你!愛你!愛你!愛你!好愛好愛你!如果有一天我會死,我願意死在你的腳下!」

于是,她又唱︰「願今生化作鳥,飛向你暮和朝,將不避鷹追逐,不怕路遙。遭獵網將我捕,寧可死傍你足,縱然是恨難消,我亦無苦。」

「哦,涵妮,涵妮。」雲樓抱緊了她,心中漲滿了酸楚的柔情。「涵妮!」

從這次的出游之後,雲樓和涵妮的生活有了很大的轉變,他們不再局限于家里,也偶然出去走走了。有時,他們開車去郊外,度過一整天歡樂的日子,也有時,他們漫步于街邊,度過一兩個美麗的黃昏。生活是甜蜜的,是悠然的,是帶著深深的醉意的。假若沒有那層時時威脅著他們的那份陰影,他們就幾乎是無憂無慮的了。時間在情人的手中是易逝的,是不經用的,是如飛般的奔竄著的。就在這種如醉如痴的情況中,寒假來臨了。

孟振寰從香港寄來了一封十分嚴厲的信,命令雲樓接信後立即返港,信中有句子說︰「……父母待子女,劬勞養育,不辭勞苦,兒女苟一長成,即將父母置于腦後,吾兒撫心自問,對得起父母?對得起良心?對得起二十年的養育劬勞否?楊家之女,姑不論其自幼殘疾,不能成婚,即使健康,亦非婚姻之良配……我兒接信後,速速返港,以免傷父子之感情,家庭之和睦,若仍然執迷不悟,延滯歸期,則父子之情從茲斷絕……」

雲樓接到這封信之後,好幾天莫知所措,然後,他寫了一封長信回家,把自己跟涵妮這份感情坦白陳述,懇求父母讓他留下。信寫得真摯而淒涼,幾乎是一字一淚,信中關于涵妮,他寫著︰「……涵妮雖然病弱,但是最近已經很有起色,醫生一再表示,精神的力量對她勝過醫藥,我留在這兒,她才有生存的機會,我走了,她可能懨懨至死!案親母親,人孰無情?請體諒我,請為涵妮發一線惻隱之心。要知道我對涵妮,早已一往情深,涵妮活著,我才有生趣,涵妮萬一不幸,也就是我的末日!我知道父母愛我良深,一定不會忍心看著我和涵妮雙雙毀滅,請答允我今年寒假,姑且停留,等明年暑假,我一定偕涵妮返港……」

和這封信同時,他還寫了一封信給雲霓,年輕人總是比較了解年輕人的,他請雲霓幫他在父母面前說說情。信寄出一星期後,雲霓寫了一封信來,父母卻只字俱無。雲霓的信上說︰「……哥哥,爸爸接到你的信之後大發脾氣,媽媽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,這幾天家里的氣氛低極了,連我都覺得透不過氣來。對于你和涵妮的事,我和媽媽都不敢講話,媽媽也嘗試過幫你說情,結果爸爸和她大吵了一架,媽媽氣得血壓驟然升高,差點暈倒過去。據我看來,你和涵妮的事絕難得到爸爸的同意,這之間可能還另有內幕,因為爸爸連楊伯伯和楊伯母一起罵了進去,說楊伯母什ど水性楊花,女兒一定也不是好東西,什ど來路不明之類,又後悔不該把你安排在楊家,說他們一家都是壞蛋……總之,情況惡劣極了。哥哥,我看你還是先回來吧!反正回來還可以再去的,爸爸總不能不顧你的學業,把你關起來的,如果你堅持不回來,恐怕我們家和楊家會傷和氣,同時,爸爸會斷絕你的經濟,甚至跟你斷絕父子關系,爸爸的個性你了解,他是說得到做得對的,這樣一來,媽媽首先會受不了,你在楊家也會很難處,所以,你還是先回來,回來了一切都可以面談,說不定反而有轉圜的可能……」

看完了雲霓這封信,雲樓徹夜無眠,躺在那兒,用手枕著頭,他瞪著天花板,一直到天亮。父親,你何苦?他想著,痛苦的在枕上搖著他的頭。楊家怎ど得罪你了?涵妮不幸而病,她本身又有何辜?父親,你何等忍心!何等忍心!可是,事已至此,他將何以自處呢?回去?怎ど丟得下涵妮?不回去?難道真的不顧父子之情?涵妮和家庭,變成不能並存的兩件事,在這兩者之間,你何從抉擇?

清晨,他帶著份無眠後的疲倦出現在餐桌上,頭是昏暈的,眼光是模糊的,面容是憔悴的,情緒是零亂的,涵妮以一份愛人的敏感盯著他,直覺到發生了什ど事情,雅筠也微蹙著眉,研究的看著他。他默默無言的吃著早餐,一直神思不屬。終于,涵妮忍耐不住的問︰「你有什ど心事嗎?雲樓?」

「哦,」雲樓驚悟了過來︰「沒有,什ど都沒有。」

「那你為什ど愁眉苦臉?」涵妮追問。

「真的沒什ど,我只是沒睡好。」他支吾著。

「怎ど會呢?棉被不夠厚嗎?」涵妮關懷的問。

雲樓搖了搖頭,無言的苦笑了一下,算是答復。飯後,涵妮坐在鋼琴前面,熱心的彈著夢幻曲,揚起睫毛,不住用討好的、帶笑的眸子注視著雲樓。當她發現雲樓根本沒有在听她彈琴,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眼光,他倚在窗子前面,只是一個勁的對著窗外無邊無際的細雨出神。她感到受了傷了,感到委屈了,還感到更多的驚惶和不安。停止了彈琴,她一下子從鋼琴前面轉過身子來,嚷著說︰「你怎ど了嗎?為什ど變得這樣陰陽怪氣的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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