雅筠悄悄的退出了房間,這兒是一對愛人的天地,這兩個年輕人都是在任何場合中,都絕不掩飾他們的情感的。她退走了。把世界留給他們吧。
雲樓一把抓住了涵妮的小手。他看到雅筠退走了。
「你在干嘛?」
「我要把你臉上這些皺紋弄弄平,」涵妮說,抽出手來,繼續在他眉心和唇角處劃著。「好人,別皺眉頭呵,好人,別垮著臉呵!」
她的聲音那樣軟軟的,那樣討好的,那樣哄孩子一般的,雲樓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。再捉住了她的手,他把她一拉,她就整個傾倒在他懷里了,他們兩人都笑著,笑得好開心,她倒在他懷中,頭倚著他的胳膊,一直咯咯的笑個不停。雲樓緊攬住她,瞪視著她那姣柔不勝的臉龐,笑從他唇邊消失了,他的下巴貼著她的額,他說︰「別笑了!」
她仍然在笑,他說︰「我要吻你了!」
她依然在笑,于是他把她抱到沙發上,讓她躺下來,他貼上去,一下子用唇堵住了那愛笑的小嘴,她的胳膊攬住了他的脖子,他吻她,纏綿的,熱烈的,細膩的。她喘不過氣來了,掙開了他的懷抱,她笑著說︰「我要窒息了。」
他在沙發前的地毯上躺了下來,拖了一個靠墊枕著頭,她俯伏在沙發上,從上面望著他。潔兒跑過來了,好奇的用肥胖小爪子撥了撥雲樓的頭發。涵妮又笑了起來,笑得好開心好開心。用手撫弄著雲樓那滿頭亂發,她說︰「你該理發了。胡子也不剃,你把藝術家不修邊幅的勁兒全學會了。」
雲樓仰望著她,她的頭伸在沙發外面,長發垂了下來,像個簾子,靜幽幽的罩著一張美好的臉龐。他伸手踫踫她的面頰,說︰「涵妮!」
「嗯?」她輕輕的答應了一聲。
「我好愛你。」他說。
她望著他,面頰貼在沙發的邊緣上,笑意沒有了,她的手撫摩著他的衣領,她那烏黑的眼珠深沉而迷蒙的望著他。好半天,她才低聲的說︰「雲樓,答應我一件事。」
「什ど?」
「帶我去醫院,好好的檢查一次。」
「涵妮?」他一驚,愕然的瞪著她。
「我要知道我到底怎ど了?」她說。「我要把那個病治好。」
她凝視著他。「我不要死,雲樓,我要為你而活著。」
雲樓咬了一下牙,他的手停在她的下巴上。
「誰說你有病?」他掩飾的問。「你不是好好的嗎?只是生來就身體弱,有點貧血,你要多吃一點,多休息,就會慢慢的好起來,你知道嗎?」
她搖了搖頭。
「不是的,你們在瞞我,我知道。」她的目光搜索的望進他的眼底。「雲樓,我以前對生死並不怎ど在意,我很早就知道我有病,但是,我想,生死有命,我活著,是給父母增加負擔,我並不快樂,我寂寞而孤苦,死亡對我不是件很可怕的事。但是,現在不同了,我要為你而活著,我要跟你過正常的生活,我不要你因為我而整天關在家里,我要嫁給你,我要……」她毫不畏縮的,一口氣的說了出來︰「給你生兒育女。」
雲樓呆住了。涵妮這一串話引起他內心一陣強大的震動。
自從和涵妮戀愛以來,他一直對涵妮的病避諱著,他不敢去想,也拒絕去想這個問題。現在,涵妮把它拉到眼前來了,這刺痛了他。
「別胡思亂想,涵妮,」他強忍著內心的一股尖銳的痛楚,勉強的說︰「我告訴你你很好,你就不要再亂想吧!等我畢業了,等我有了工作,我們可以結婚,到那時候,你的身體也好了……」他忽然說不下去了,一種不幸的預感使他顫栗了一下,他坐起身子來,天知道!這些會是空中樓閣的夢話嗎?
望著涵妮,他喊︰「涵妮!」
涵妮看著他,然後,她也坐起身子,一把抱住了他的頭,她揉著他的頭發,溫和的,帶笑的說︰「好了,好了,我們不談這個。再談你要生氣了!」推開他的身子,她打量著他,皺了皺眉。「你為什ど又垮著臉了?來!潔兒!」她俯身從地上抱起潔兒,把它放到雲樓的眼前,嘻笑的說︰「潔兒,你看他把眉頭皺起來,多難看呵!你看他垮著一張臉,好凶呵!你看他把嘴唇拉長了,像個驢子……」
「涵妮!」雲樓喊著,把小狽從她手上奪下,放到地板上去。他一把抱緊了她,抱得那ど緊,好象怕她會飛了。他沉痛的喊著︰「听著!涵妮!你會活得好好的,會跟我生活一輩子,會……」他說不下去了,捧著她的臉,他顫栗的望著她︰「涵妮!」
她笑著,笑得好美好甜。
「雲樓,當然我會的,」她做出一股天真的表情來。「你干嘛這樣瞪著我呀!」
「我愛你,涵妮,你不知道有多深。」他近乎痛苦的說。
「我知道,」她迅速的說,不再笑了,她深深的望著他。
「別煩惱,雲樓,我告訴你一句話,活著,我是你的人,死了,我變做鬼也跟著你!」
「涵妮!」他喊著。「涵妮,涵妮,涵妮。」他吻著她,她的頭發,她的額,她的面頰,她的唇。他吻著,帶著深深的、顫栗的嘆息︰「涵妮!」
推開了雲樓的房門,涵妮輕悄悄的走了進去。一面回頭對走廊里低喊︰「潔兒!到這兒來!」
潔兒連滾帶爬的奔跑了過來,它已經不再是一只可以抱在懷里的小狽了,兩個月來,它長得非常之快,足足比剛抱來的時候大了四、五倍。跟在涵妮腳下,他們一起走進雲樓的房間。這正是早上,窗簾垂著,房里的光線很暗,雲樓睡在床上,顯然還高臥未醒。涵妮站了幾秒鐘,對床上悄悄的窺探著,然後,她蹲子來,對潔兒警告的伸出一個手指,低聲的說︰「我們要輕輕的,不要出聲音,別把他吵醒了,知道嗎?」
潔兒從喉嚨里哼了幾聲,像是對涵妮的答復。涵妮環室四顧,又好氣又好笑的對潔兒擠了擠眼楮,嘆息的說︰「他真亂,可不是嗎?昨天才幫他收干淨的屋子,現在又變成這樣了!他可真不會照顧自己呵,是不是?潔兒?」
真的,房間是夠亂的,地上丟著換下來的襪子和襯衫,椅背上搭著毛衣和長褲。桌子上︰畫紙、鉛筆、油彩、顏料散得到處都是。牆角堆著好幾張未完成的油畫。在書桌旁邊,涵妮那張巨幅的畫像仍然豎在畫架上,用一塊布罩著。涵妮走過去,掀起了那塊布,對自己畫像看了好一會兒,這張畫像進展得很慢,但是,現在終于完工了。畫像中的少女,有那ど一份柔弱的、楚楚可人的美,臉上帶著一種難以描敘的、超凡的恬靜。涵妮嘆了口氣,重新罩好了畫,她俯身對潔兒說︰「他是個天才,不是嗎?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畫家!不是嗎?」
走到桌邊,她開始幫雲樓收拾起桌子來,把畫筆集中在一塊兒,把揉縐了的紙團丟進字紙簍,把顏料收進盒子里……
她忙碌的工作著,收拾完了桌子,她又開始整理雲樓的衣服,該收的掛進了衣櫥,該穿的放在椅子上,該洗的堆在門口……
她工作得勤勞而迅速,而且,是小心翼翼的,不出聲息的。不時還對床上投去關懷的一瞥。接著,她發現潔兒叼著雲樓的一條領帶滿屋子亂跑,她跑了過去,抓著潔兒,要把領帶從它嘴里抽出來。
「給我!潔兒!」她輕叱著。「別跟我頑皮哩!潔兒!快松口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