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對不起,我父親不在家。你想借住的話,向北再走五里路,有一個農莊,他們一定會歡迎你的。」
那男人望了她幾秒鐘,然後冷冷的說︰
「請原諒我,我已經和風雪奮斗了一整天,實在沒有勇氣再去走那五里路。」靄如有點冒火,這人總不能強迫別人收留他呀!于是也冷冷的說︰「也請原諒我,家里沒有男人,不便于留你!」
但,就在這時,父親蒼老的聲音傳來了︰「靄如呀,你在和誰說話?」
孟雷狠狠的盯了她一眼,靄如立即尷尬得面紅耳赤,正想再找理由來拒絕這人,孟雷已經一腳跨進門檻,反手關上了大門,對她微微一笑,調侃的說︰
「我能見見剛才說話的那位不是男人的老先生嗎?」
靄如咬住下嘴唇,憤憤的說︰
「你說話客氣一點,那是我父親。」
「是嗎?我以為你父親不在家呢!」孟雷淡淡的說,一面月兌下了氈帽,抖落上面的雪。
靄如氣得狠狠的跺了一下腳,可是,她立即發現孟雷的眼光里有幾分欣賞的意味,而且,她也頗被這男人漂亮的儀表所驚異。她正預備找幾句刻薄的話來罵罵這個不受歡迎的客人,父親又在里面喊了︰
「靄如,到底是誰呀?」
「是一個過路的人,他‘一定’要在我們家借住一晚!」靄如揚著聲音回答,特別強調那「一定」兩個字。
「外面不是下著雪嗎?請他進來吧!叫周媽打掃間房子給他睡!」父親說。靄如頗不情願的看了孟雷一眼,氣呼呼的說︰
「好吧!請進!」靄如在前面,把孟雷帶進了堂屋,把燈放在桌子上,對孟雷冷冰冰的說︰「你請先坐一下,我叫人去打掃一間房間!」
「我能拜見令尊嗎?」孟雷文質彬彬的問。
「你能,可是你不能!我父親有病,早就睡了!」靄如挑著眉毛說,接著又問一句︰「你還有什麼‘能不能’的事要請問?」「是的,還有一件,能不能給我一個火?」
經他這麼一說,靄如才發現孟雷的大衣早被雪水濕透了,雖然他在克制著,但他仍然禁不住的在發抖。他的嘴唇已凍紫了,經房里暖氣一烘而驟然溶化的雪水正沿著袖管滴下來。靄如一語不發的走出去,先到哥哥的房里,在衣櫥中找出一件哥哥的厚大衣,然後到自己房里,把自己常用的一個烤籃里加上紅炭,一齊拿到堂屋里,先把大衣丟給孟雷說︰
「月兌下你的濕大衣,換上這件干的。這里有個烤籃,你先拿去用,我去叫周媽給你倒盆熱水來,你可以洗洗手腳,等會兒我再給你弄個火盆來!」
孟雷接過大衣,默默的換掉了自己的濕衣,又接過了烤籃,在靄如要退出去的時候,他叫住了她︰
「我怎麼稱呼你?」「我姓李,叫靄如,雲靄的靄,如果的如。」
「謝謝你,李小姐。」靄如看了他一眼,轉身走出房子。在廚房中,她叫醒了正在打盹的老周媽。周媽從夢里驚醒過來,一面端熱水出去,一面嘰嘰咕咕的詛咒著這位不速之客。靄如沉思了一會兒,走到自己房里,把火盆加旺了,然後到堂屋里對孟雷說︰
「如果你不介意,你就住我哥哥的房子吧,只有這間房子被褥一切都現成。不過,火盆必須你自己來搬,我們都搬不動。」「你哥哥不在家嗎?」「他——死了,才去世四個月,你怕嗎?」
「怕什麼?」「我哥哥。」「不!我不怕!」孟雷微微一笑。
「那麼,你來搬火盆吧!」
孟雷跟著靄如走進靄如的房間,他看了看地上那盆熊熊的火,又打量了房子一眼問︰
「這是你的房間?」「是的,你快搬吧!」「不用了,有這個烤籃已經足夠了,這火盆還是你用吧!」
靄如靜靜的看著孟雷,挑了挑眉毛說︰「你在逞能嗎?你的牙齒已經在和牙齒打戰了,快搬去吧,這些客套最好收起來!」孟雷望著靄如,眼楮里有著欣賞和迷惑的神情。然後一語不發的搬起了火盆。靄如帶著他走進了哥哥的房間,把桌上的煤油燈捻大了一點,說︰
「我猜你還沒有吃晚飯,周媽正在給你蒸饅頭,只有臘肉可以配,你隨便吃一點吧。我想你也累了,吃完東西早些睡,這邊書架上是我哥哥的書,他是學哲學的,如果你不困,看看書也可以,你佔據了我哥哥的房間,萬一夜里哥哥回來了,你還可以和他談談叔本華。好,我不打擾你,我還要去看看爸爸。等下周媽會給你送吃的來,還有什麼事,你叫她做好了。好,再見!」「等一下,李小姐!」「還有什麼?」靄如站住問。
孟雷默默的望了靄如好一會,臉上帶著一個奇異的表情,半天才輕輕的說︰「謝謝你!謝謝你的一切。」
靄如聳聳肩,微微一笑說︰「不要謝謝我,你並不是一個被歡迎的客人,但既然你已經進來了,我只好盡盡地主之誼。再見!」轉過身子,她輕快的走了出去,帶上了房門。
半夜,靄如被一陣申吟聲所驚醒了,豎起了耳朵,她立即辨出聲音是從哥哥的房里傳出來的。在一剎那間,她感到汗毛直立,以為是哥哥真的回來了。她不相信鬼魂,但這是什麼聲音?她側耳傾听,申吟聲停了,可是,沒有多久,又響了起來。她披上衣服,從枕頭邊模到火柴,點燃了煤油燈。提著燈,她勉強抑制著自己的膽怯,走到哥哥的房門前,輕輕的扣了兩下門,一面喊︰
「孟先生!」沒有人答應,但申吟卻繼續著。靄如試著推門,門並沒有閂,立即就打開了。靄如舉著燈走進去,孟雷躺在床上,正在輾轉反側。她走到床邊,燈光下,孟雷兩頰如火,眉頭緊鎖,彷佛在強忍著莫大的痛苦。靄如用手推了推他,一面叫︰
「孟先生,你怎麼了?」
孟雷「哎」了一聲,睜開了眼楮,望了望披著一件小棉襖,卻冷得發抖的靄如,歉然的說︰
「我想我是病了,我在大雪中走了太久——真抱歉,你去睡吧,我想沒什麼關系。」
靄如把手放在他的額上,禁不住嚇了一大跳,皺著眉說︰「你燒得很高,你等一下,我去看看有沒有藥?」提著燈,她又跑回自己房里,翻了半天,才找到兩粒阿斯匹靈,倒了一杯開水,她拿著藥走回孟雷床邊,把燈放在桌上,然後對孟雷說︰「家里只有阿斯匹靈,先吃一粒試試吧,明天早上看看,如果燒不退再想辦法!」孟雷試著支撐自己坐起來,卻又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,靄如伸過手扶住他,讓他吃了藥,又扶他躺下。孟雷望著她,深深的嘆口氣說︰「我不知道該怎麼說,真對不起你!」
「別說了,睡吧,或者明天就好了!」
孟雷闔上了眼楮,靄如卻對著他那英俊的臉龐,發了幾秒鐘呆,才提著燈輕輕走出去。
第二天早上,靄如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孟雷床邊,她不禁大大的皺起了眉頭,孟雷昏昏沉沉的躺著,燒得火燙火燙,嘴里喃喃的囈語著。靄如試著推他,他卻並不醒來。靄如緊緊的皺著眉,到父親房里說︰
「爸爸,昨天那個客人病了,昏迷不醒,看樣子病得很重,我只好到鎮上去請個醫生來,順便給您也看看。恐怕要中午才能趕回來。有什麼事您叫周媽好了,也讓周媽常常去看那個客人。」「那客人病了嗎?你去吧,出門的人踫到三災兩病最可憐了。只是你要來回走十五里路,盡快回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