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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煙翠 第40頁

作者︰瓊瑤

「要的。」我說。「維持不生病!」他誠懇的說。

「我一發燒就來找你,」我說︰「你是個好醫生。」

「我不行,」他搖搖頭︰「我不能當醫生,我只知病理,而不會——」「處方。」凌風接口。我們都微笑了,我又回到原來的題目上。

「余亞南什麼時候走?」

「總是這一兩天吧,」韋白說︰「這幾天他一直在整理他的畫稿。」「到台北再去找尋他的珍妮?」我喃喃的自語了一句。

「你在說什麼?」凌風警覺的望著我。

「沒什麼。」離開了韋白之後,我們都非常沉默,我在想著余亞南和凌雲,難道這就是結局?余亞南預備如何處置這段感情呢?毫不交代的一走了之嗎?這就是「忠于自己」的做法?就是「愛」的表現?凌雲知道他要走了嗎?以後,一往情深的凌雲又將如何處置自己?「詠薇,」凌風突然開了口,用一種古怪的神色望著我︰「你很關心余亞南的離去嗎?」

「是的——」「他對你很重要?」我望著他,大笑了起來︰

「別傻吧,凌風!」邁開步子,我跑回了幽篁小築。來不及去洗洗我被汗水所濕的面頰,也來不及用水潤潤我干燥的喉嚨,我幾乎立即就到了凌雲的房間里。凌雲正在桌前描一張繡花樣子。

「凌雲,」我關上門,靠在門上。「你知不知道余亞南要走了?」「什麼?」她驚跳了起來,愣愣的望著我。「你說誰?余亞南?」「是的,余亞南。我剛剛踫到韋白,他說余亞南已經辭了職,要回台北去了。他沒有告訴你嗎?」

「我——」凌雲的臉色變得非常蒼白。「我不知道,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。」

「這就是余亞南!」我憤憤不平的說︰「這就是他的戀愛,我打賭他根本不準備告訴你,就想悄悄的一走了之。凌雲,這種人你還放在心里做什麼呢?」

「不——」凌雲軟弱的倒進椅子里,把頭埋在臂彎中︰「不——我不相信。」「是真的,」我走過去,同情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,「韋白不會說謊。」「不——」凌雲痛苦的搖著頭,申吟著說︰「你讓我靜一靜,我現在心亂得很,詠薇,請你讓我單獨在這兒。」

「好的,」我說,緊緊的握了她一下,低聲說︰「不過,答應我不要太難過吧,好麼?」

她點點頭。我輕輕的退出了她的房間,十分為她難過。回到我自己的房里,我長嘆一聲,躺在床上。誰能解釋感情是什麼東西?它使人們快樂,也使人們痛苦,而且,它把人生弄得多麼復雜呀!吃飯的時候,我又見到了凌雲。我實在非常佩服她,她的臉色依然蒼白,但是,已經恢復了她的平靜。坐在飯桌上,她莊嚴的一語不發,大大的眸子灼熱的燃燒著痛楚,卻埋著頭不動聲色的扒著飯粒,沒有人注意到她吃得很少,只有章伯母奇怪的看了她一眼︰「你不舒服嗎?凌雲?」她關懷的問。

「沒有呀!媽媽。」凌雲安安靜靜的回答。

章伯母不再問了,我詫異她那樣精細的人,竟看不出女兒心中的痛苦。飯後無人的時候,我悄悄問凌雲︰

「你想通了嗎?」「是的,」她安靜的說︰「他必須走,去找尋他的藝術世界,沒有一個藝術家會在一個地方定居的。」

「甚至不告訴你嗎?」「何必要有離別和哭泣的場面呢?」她說。「你居然認為他所做的——」

「都是對的!」她打斷了我︰「我依然愛他!」

我嘆息。怎樣固執的一片痴情呀!

兩天後,韋白來告訴我們,余亞南走了,他甚至沒有到青青農場來辭行。

第十九章

距離凌風注冊的日子只有兩天了,連日來,章伯母和凌雲都忙著給凌風補充冬裝,凌雲在三日里為凌風趕出一件毛背心來,章伯母釘了一床厚棉被給他,大家都很忙,只有我和凌風反而空閑,我是什麼都不會做,而且滿月復離愁。凌風和我一樣,終日只是慘兮兮的跟在我後面,千叮嚀萬囑咐的叫我勤于寫信。章伯母常用寵愛而憐惜的眼光望著我們,當我幫她拉被里或穿針拿線的時候,她就會滿足的嘆口氣,凝視著我說︰「凌風那個頑童,哪一輩子修到了你!」

我會紅著臉跑開,心底卻漲滿了溫情。凌風的冬裝幾乎全要從頭做起,章伯母說,他每次帶到學校里去的衣服,放假時從沒有帶回來過,全給同學穿去了,問起他來,他會說︰「宿舍里的同學全是亂穿衣服的呀,不知道給誰穿走了。」但是,他卻很少把同學的衣服穿回來過,偶然有,也一定是破大洞的衣服。我啞然失笑,好一個凌風!我用全心靈來愛他!

全家都忙著,又由于秋收的季節,農場里的工作也特別忙,一部分的收成要運到埔里去出售,另一部分的雜糧急于下種。章伯伯、凌霄、老袁等人整天都在田里,還臨時請了山地工人來幫忙。連山地小學惟一的一輛機器板車,也出動了來裝運東西。看到大家都忙,我很為我的清閑感到抱歉。不過,事實上,我也很忙,我忙于和凌風依依話別,忙于在他臨走之前,再去拜訪我們足跡遍布的草原,樹林,小溪,和「我們的夢湖」。這天黃昏,我們從夢湖回來,完全浸潤在彼此的深情和離愁里。穿過竹林,一陣不尋常的氣氛就對我卷了過來,四周很靜,幽篁小築門口悄無一人,我卻毫無理由的感到驚悸和不安,凌風也敏感的覺察到什麼,望著我,他問︰

「怎麼了?」「我——不知道。」我說。

我們攜著手走上幽篁小築的台階,走進客廳,立即,我們都站住了。客廳里,綠綠的父親正滿面怒容的坐在一張椅子里,綠綠依然穿著她那件沒鈕扣的紅衣服,瑟縮的站在她父親的身邊。我從沒看到她如此沮喪和畏懼過,她那充滿野性的眼楮里流露著惶恐,面頰和脖子上都有著骯髒的鞭痕。她並非自動的站在那兒,因為,她父親鐵鉗一般的手指,正緊緊的扣在她的手腕上。房間里,除了他們父女之外,就只有章伯母,她的臉色嚴肅而沉重,顯然在勉強維持冷靜,正打開一包新樂園,遞到那山地人面前,勸慰似地說︰

「抽支煙吧!」「不要!」山地人斬釘斷鐵似的說,這兩個字的國語居然咬音很準。一看到我們進去,那山地人就直跳了起來,一只手仍然緊抓著綠綠,他用另一只手直指著凌風,沙啞著喉嚨,怒聲說︰「就是他!」我嚇了一跳,凌風也愣住了,四面環視,他不解的看看綠綠,又看看章伯母,問︰

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章伯母走上前來,對那山地人好言好語的說︰

「老林,你先坐下,不用忙,我一定會解決這件事。」

「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凌風追問,懷疑的望著綠綠︰「綠綠,你又失蹤了一夜嗎?」綠綠注視著凌風,眼楮里忽然浮起一層祈求的神情,然後默默的垂下頭去。我心中怦然一動,她具有多麼奪人的美麗,而一旦野性收斂,她的眼楮竟如此哀怨動人!她和凌風間到底有著什麼?我狐疑的看著凌風,他的神情也十分困惑和曖昧,我的疑惑加深了。這時,章伯母忽然用命令的語氣說︰「詠薇,你出去一下,我有話要和凌風說。」

她有什麼話必須把我趕出去才能說?尤其我和凌風的關系她早已心許。對于我,應該再沒有秘密了。但,她的神情那樣嚴肅和焦灼,我不敢多說什麼,只得穿出客廳,走到那間空著的房間里,我才走出去,就一頭撞在急趕而來的凌霄身上,他滿頭大汗,滿衣服的泥濘,一目了然,是剛剛從田里趕回來,望著我,他喘著氣說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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