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麼,」章伯母的聲音更嚴厲了︰「你一夜都和她在一起?是不是?」「不錯——」凌風毫不推諉的說︰「我……」
「你們在哪里?」章伯伯大聲喊,打斷了他。
「在夢湖湖邊。」我不想再听下去了,轉過身子,我離開了這叫囂的一群,奔進了屋內,穿過客廳走廊,我跑回我的屋里,立刻鎖住了房門。在書桌前坐了下來,我用手蒙住了臉,淚水沖出我的眼眶,從指縫里四散奔流。我遏止不住自己的抽噎,遏止不住胸腔中迸發的悲憤之情!凌風,凌風,凌風!我早該知道他是一塊怎麼樣的料!我早該認清他的本來面目!而我卻被他的花言巧語所唬住,被他偽裝的熱情所惑!凌風,凌風,凌風!我搖著頭,痛楚的啜泣不已,我犯了怎樣的錯誤,虛擲了一片熱情!凌風,凌風,凌風!我捶擊著桌子,咬緊自己的嘴唇。片刻之後,有急促的腳步聲奔向我的房門口,有人在外面猛烈的敲門,是凌風的聲音,喊著︰
「詠薇!開門!詠薇!」
听到他的聲音,我就哭得更厲害,走到門邊,我把背靠在門上,哭著說︰「你給我走開,我不要見你!不要見你!」
「詠薇!」他發狂的擂擊著房門︰「你根本誤會了,你開開門,我跟你解釋!詠薇!詠薇!詠薇!詠薇!詠薇!」
他在外面一連串的喊著我的名字,我更加泣不可抑,語不成聲的說︰「你還來干什麼?你走開!不要理我!不要理我!」
「我跟你解釋!」他大喊。「我不听你解釋!我根本不信你!不信你!不信你!」我大叫著說,淚下如雨。「你不能憑猜測來定我的罪呀!」他喊著,狂力的捶著門︰「詠薇!你開門!你再不開我就打進來!」
「我不開!我絕對不開!」我用背頂住門。
「詠薇,」他的聲音放柔和了,在外面柔腸百折的、懇求的說︰「你錯了,詠薇,我沒有做過什麼壞事,我跟你發誓,詠薇。你開一下門,好不好?」
「不!不!不!」我叫︰「我不要听!」
「你要听,詠薇,我告訴你,我不是和她單獨在一起,還有余亞南,你可以去問余亞南,我說謊就被天打雷劈!詠薇!詠薇!你有沒有听我?有沒有听?」
「我不要听!」我還在哭,但事實上我是在听著。「你說謊!我不要听!」「你應該信任我!」他的聲音里帶著苦惱和不耐︰「詠薇,你到底開不開門?」「不開!」門外有片刻沉寂,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些什麼,用背靠著門,我只是靜靜的啜泣。門外一點聲音也沒有,正當我覺得門外靜得奇怪的時候,窗前砰然一響,一個人已越窗而入,我嚇了一跳,瞪大眼楮,凌風正站在我的面前,喘著氣望著我。我立即背轉身子,面向著門,大嚷著說︰
「你出去!我不要看到你!不要看到你!」
他用手扶住我的肩膀,強迫我轉過身子面對著他,他的臉色緊張而疲倦,眼楮焦灼的盯在我身上。「詠薇,我告訴你……」
「我不要听!」我尖聲大叫,用力的搖著頭,同時用雙手蒙住了耳朵,一個勁兒的拚命喊叫︰「我不要听!不要听!不要听!不要听你的花言巧語!」
「詠——薇!」他的壞脾氣顯然也發作了,他把嘴巴湊到我的耳邊,使出渾身的力量來,震耳欲聾的大喊。同時,他強力的把我的手從耳上扯下來,用勁抓牢了我的手腕,狂叫著說︰「我沒有做錯事,我告訴你我沒做錯事!余亞南要給綠綠畫一張油畫像,我們在夢湖邊上生了火,這都是余亞南的鬼主意,要她站在火焰後面……他畫了又畫,一直畫不好……喂喂,你听不听我?」「我不听!你是撒謊專家!我不信!」
「我們去找余亞南對質!」他拉住我,不由分說的就向門外扯。「馬上去!」「我不去!」我掙扎著︰「你們是狐群狗黨,一丘之貉,他當然會幫你圓謊,我不去!」
他語為之塞,瞪大眼楮望著我,然後,他猛然放松了我的手,我差一點摔倒在地下。扶著牆,我好不容易才站穩了步子,他氣喘咻咻的望著我,咬牙切齒的說︰
「好吧,信也由你,不信也由你,我的解釋到此為止!讓你去自作聰明吧!我不能祈求你諒解我所沒有的罪行!」他深吸了口氣,臉漲紅了。打開門,他向外走去,走了兩步,又回頭望著我,用沉痛的聲音說︰「詠薇,還談什麼海誓山盟,我們連基本的了解都沒有!你信任你自己的偏見更甚于信任我,以後就什麼都別談了,只當我們根本沒有認識過!」「砰」然一聲,他用力帶上了房門,消失在門外了。我仍然靠在牆上,足足有五分鐘,動也沒有動。然後,我慢慢的走向床邊,慢慢的躺下來,張大眼楮望著天花板,沒有淚,也沒有思想。午餐的時候,我平靜的到餐廳去吃飯,我和凌風交換了一個視線,既沒打招呼,也沒說話。他臉色鐵青的板著,對誰都不言不語,我心中在隱隱作痛,只能埋頭在飯碗里。章伯母看看凌風又看看我,也默不開腔,這頓飯一定誰都沒有好胃口。飯後,章伯母拿出一封信給我,說︰
「今天早上郵差送來的,你媽媽的信。」
我接過信,雖然沒有開封,我也知道不會有好消息,我知道媽媽一定另有信給章伯母,從章伯母的臉色上,我已經看出來了。拿著信,我沉默的退回我自己的房間,坐在桌前,我拆開信封,一個字一個字的把信看完。
信很簡單,顯然是媽媽在倉促中寫的,上面寫著︰
「詠薇︰我和你爸爸已于昨日正式離婚,關于你的監護權,
法院已判決歸你父親所有,這絕非我所能同意的,所以,
我已上訴于最高法院,我一定要爭取到最後,目前,還
不能來接你,希望你在青青農場住得慣,住得快樂。
詠薇,我有許多話想告訴你,都不知從何說起,但
是,你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,或者能體會我此刻的心情,
我只能告訴你一句,我愛你,不管情況變得多麼惡劣,
我還是你的母親︰用整個心來寵愛著你的母親!
我只希望你能快樂,別無所求!詠薇,好好的生活,
好好的笑吧!我盡快來接你!媽媽」
我把信紙塞回信封里,收起了信,靜靜的坐在那兒,望著窗口。片刻之後,我站起身來,走出了房間,投身在陽光閃爍的草原上。沿著阡陌和田壟,我走向樹林,穿過樹林,我來到溪邊。低著頭,我沿著溪流,一步步的向上游走,漫無目的的向上游走。我走了很久很久,我的腿疲倦了,烈日曬得我的頭發昏,眼前有金星在閃動,但是我不想停止。轉了一個方向,我機械化的向前走著,一個樹林又一個樹林,一片曠野又一片曠野,我走著走著,不斷的走著。
那整個下午,我就在樹林中和原野上走來走去,固執不停的走,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。太陽的威力逐漸減弱,一片明亮的紅雲從西面的天空游來,更多的紅雲在四方擴散,落日在雲層中掩映,我停在一大片曠野中間,愣愣的望著那輪落日,心中恍恍惚惚,朦朦朧朧,全是一些被割碎的、不成形象的臉譜。那條蛇什麼時候游到我身邊來的,我完全不知道,等到我發現它的時候,已經是它在亂棍下掙扎蜷曲的時候了,一個人拉開了我,棍子像雨點似的落在那條蛇的頭上,它距離我不到兩尺。我瞪大眼楮望著那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頭,和那仍在蜷動的褐色軀體,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尖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