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余亞南,是你。」他攬住我,眉毛和頭發上都掛著水珠,他身上和我一樣潮濕。樹林里雖然幽暗,雨點卻被樹葉擋住了大部分,只是風吹過來的時候,樹葉上篩下的雨水就更其猛烈。他的手圍住我的肩膀,把我額前濕淋淋的頭發掠向腦後,他注視著我說︰「我有沒有撞痛你?」「還好,只是嚇了我一大跳。」
他微笑,黑幽幽的眼楮閃著一種特殊的光。
「你以為我會傷害你?」他問︰「我看我們還是在樹林里避避雨吧,找一個安全一點的地方,怎樣?」
「樹林里不是最危險嗎?」我說︰「當心被雷劈到。」
他拉著我走到一塊由樹葉和藤蔓組成的天然篷帳下面,地上積滿了落葉,雖然潮濕,卻很柔軟,他說︰
「這兒怎樣?只要沒有大樹干,就不會被雷打到。而且,這種夏季的暴雨馬上會過去。」
他把畫板放在落葉上,讓我坐在上面,樹林里黑暗而恐怖,他問︰「你害怕嗎?你在發抖。」
「不是害怕,是冷。」我說,濕衣服緊貼在我身上,風吹在身上,有著濃重的涼意。
「靠著我,」他不由分說的用手抱住了我,他的手臂環住了我的腰。「這樣會暖和一些。」
我的背脊本能的挺直了一下,一種不安的感覺襲上了我的心頭,他沒有忽略我身體的僵硬,十分溫柔的,他輕聲說︰
「你怕我嗎?詠薇?我不會傷害你的。」
「我——知道。」我囁嚅著。
雨仍然在狂驟的奔瀉,呼號的風從原野上竄進林內,樹枝折斷了,發出清脆的響聲,雷聲震動了大地,閃電像龍舌吐信,四周各種聲響如同鬼泣神嚎。我和一個不大熟悉的男人同在一個黑暗的樹林里,這給我一種完全不真實的感覺。
「詠薇,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,你站在水里,像一道天際的彩虹。」他輕輕的開了口,聲音低而柔,帶著一股蠱惑和催眠的力量。我默然不語。「我們見面的次數不多,可是,你給我的印象卻很深刻,你的臉龐充滿了靈性,眼楮蘊藏著智慧,每次我見著你,就像見到了光一樣,不由自主的受你吸引,有時我會幻覺,你就是珍妮的畫像里的珍妮,是我的珍妮,我的靈感。」他停了一下。「你會認為我太冒昧嗎?」
我那分不安的感覺更重了,我試著想離開他,但他把我攬得更緊了一些。「你會認為我冒昧嗎?」他重復的問。
「哦,不,」我勉強的說。「只是——我沒你說的那麼好。」
「你是的,你自己不了解,」他固執的說︰「別動,詠薇,你該不是怕那個閃電吧?它不會傷到你的。我剛剛說你像我的靈感,你願意讓我幫你畫張像嗎?站在水邊,雲和天是你的背景,樹枝的影子拂在水面,你微微的彎著腰,凝視水里的倒影……這會是一張得到國際藝術沙龍入選作品。詠薇,你相信我會成為一個畫家嗎?」
「當然,」我咽了一口口水。「我相信。」
「你願不願意幫助我?」
雨小了些,風似乎也收了勢,我傾听著,那突來的暴風雨像是已經過去了。「你听到我的話了嗎?詠薇?」
「是的,我听到了,」我急忙說,頭頂的樹枝上變然傳來了鳥鳴,在大雨傾盆的時候它們不知躲向何方?一只鳥聲喚來了無數小鳥的和鳴,吱吱喳喳的充滿了喜悅和活力。「只要我能夠幫助你。」「你一定能夠,我告訴你……」
我跳了起來,雨是真的停了。
「雨停了,」我急急的說︰「我要趕回幽篁小築去吃晚飯,謝謝你,余亞南,隨時我願意做你的模特兒!」
我轉過身子,沒有再等他表示意見,就向竹林外走去,走了好遠,我又回身對他喊了句再見,心底有種不忍的感覺,因為他獨自停留在黑暗的林內,默默不語,仿佛對我的突然離去作沉默的抗議,我不知道是不是傷了他的心,但林外涼爽而濕潤的空氣使我舒服多了。
烏雲已經無影無蹤,天際比剛剛亮了許多,但暮色十分濃厚。小草上全沾著亮晶晶的水珠,低窪之處水流成河。我提著鞋子,赤著腳向幽篁小築走,渾身濕淋淋的,我必須從後門回去,我不願意別人看見我這副狼狽的樣子。
風吹過來,清清涼涼的,帶著小草的甜味,昏暗的暮色像層朦朧的薄霧,迷迷離離的籠罩在草原上。我看著那些點綴在草原上的槭樹,烏心木,和黃杞。想到凌雲所說的,再過幾天,槭樹要轉紅了,綠色的草原上,疏疏落落的夾幾棵紅葉,必定美得誘人。我將離去嗎?我不知道。
走進竹林,前面羊欄旁邊,有一棟小茅屋,是章家的柴房,我無聲無息的越過那半掩的門口。忽然間,我听到門里一陣掙扎的聲音,有個人突然從門里沖了出來,我大吃一驚,瞪眼看去,是林綠綠!她也滿面驚愕的瞪著我,顯然沒料到我正在門外。她的衣服不整,頭發零亂,衣服上還沾著許多稻草,臉上有種凶野的美麗。但她渾身沒有一點雨珠的痕跡,那麼,她曾在柴房中躲過一陣大雨了。我正想和她說話,她卻一甩頭,轉身就向原野中跑去了。我呆了呆,還沒來得及移動,門里又沖出一個人來,看到了我,他猛的停住,我們面面相覷,我只听得到我自己重重的呼吸聲。
那是凌風!他上半身赤果著,頭發是濕的,沾滿了破碎的稻草,長褲褲管上全是泥,衣服比林綠綠更不整齊,臉上同樣有著凶野的痕跡。
我們對視了幾秒鐘,然後我重重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,掉頭就向房里走去。這就是凌風,我總算認清他了,總算認清他了!如此放蕩不羈的野蠻,他甚至不放過他哥哥的女朋友!
他猛的攔在我面前。「等一下,詠薇!」他喊。
我啐了一口,恨恨的、輕蔑的、咬牙切齒的說︰
「卑鄙!下流!」說完,我向屋里沖去,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,他的手強而有力,我的手臂如同折斷般的痛楚起來,我大叫︰
「放開我!你這個無恥的下流胚!」
他的臉逼近我,眼楮惡狠狠的盯著我,憤怒的說︰
「你以為……」他忽然咽住了要說的話,狡黠的收起了憤怒之色,換上個調侃而嘲弄的笑容,輕松的說︰「你為什麼這樣生氣?你在吃醋嗎?還是嫉妒?」
我從沒有這樣憤怒過,咬著牙,我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只能從牙縫里迸出幾個不連續的字︰
「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
他收起了調侃的顏色,面部突然柔和了。
「好了,詠薇,犯不著氣成這樣,你需要馬上換掉濕衣服,當心生病!」「不要你關心!」我總算迸出了一句話來,接著,別的話就傾筐而出︰「你是個混蛋,章凌風!你沒有自尊,沒有人格!你是個標準的衣冠禽獸!我但願沒有認識過像你這種下流而沒良心的人!虧你還受過大學教育,還……」
「住口!」他喊,憤怒又染上了他的眼楮,和我一樣的咬著牙,他說︰「我沒做過任何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,你也沒有資格教訓我!別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,你遠不及林綠綠干淨!賓開!別再來煩我!」他把我用力一摔,我幾乎撞到牆上,收住步子,我憤然的再看了他一眼,就奔進了我的屋子。鎖上房門,我把自己擲在床上,頓時淚如泉涌,遏止不住的放聲痛哭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