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天,從早上到下午,母女三個就干瞪著眼楮挨餓,湘怡的智慧,已無法再變出任何可吃的東西來了。午後,兩個小家伙開始哭哭啼啼的纏著湘怡喊餓,哭得湘怡心碎。于是,她下決心的抱起念念,牽著真真,走過川端橋,來到哥哥的家里。湘怡的哥哥幾年來情況依舊,仍然在當他的小職員,這些年來,在杜家經濟情形好的時候,他們也陸續接受過杜家不少好處,這也是湘怡敢于來向哥哥求援的原因。誰知,她才跨進哥哥的房門,嫂嫂李氏已尖著喉嚨喊︰「湘平,妹妹來啦!」一面望著湘怡說︰「妹夫好嗎?听說他又找著好差事了,讓他也提拔提拔你哥哥,你看,我們一家人都快餓死了!」
湘怡一肚子的話,只好硬咽了回去。她知道李氏並非不明白她的來意,而是故意用話來堵她的口,坐在那兒,她如坐針氈。李氏還口若懸河的、明槍暗箭的諷刺她︰「湘怡,你還記得以前那個張科長嗎?他最近又升了職,發財了,造了一幢好漂亮的房子,又結了婚。新娘呀,還沒你一半漂亮呢!當然,你以前嫌人家年紀大,沒想到人家也會發財呀!把福氣留給別人去享,你要嫁年輕有錢的,結果……哎哎,別談了!只是你沒緣份罷哩!當初呀,你總認為自己選的人強,不把哥哥嫂嫂的意見放在眼楮里,現在又怎樣了呢?哎,妹夫還賭不賭呀?你也該管緊一點兒才是……」
湘怡坐不下去了,兩個孩子又哭個不停,一個勁的喊餓。
站起身來,湘怡匆匆的告了辭。湘平把妹妹送出門來,趁李氏看不見,悄悄的塞了五張十元的鈔票給她,低聲的說︰「你知道錢都在她手里,我也沒辦法多給你,先給孩子買點東西吃,別餓壞了。只是,這可不是一個長久之計呀,你做什麼打算呢?」
眼淚往湘怡的眼眶里沖,握著錢,她逃難似的帶著孩子跑開。過了橋,在一家燒餅油條店里,買了兩碗豆漿,和幾個燒餅給孩子吃,自己雖然餓得發昏,卻一口也吃不下去。望著兩個孩子饑餓的樣子,和那兩張瘦削的小臉,她心髒都扭絞了起來。
「不能這樣過下去了,」她心里喃喃的自語著。「決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,我要找嘉文徹底談談,如果他不戒賭,我只有帶著孩子離開他!」
這天夜里,嘉文終于回來了,那副潦倒的樣子,比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。一連賭了好幾天,他早已頭昏腦脹,再加上又是慘敗,心里煩躁得想殺人。看到湘怡,他憤憤不平的說︰「你猜怎麼,我起先大贏,最多的時候贏了兩萬多,後來一副牌又全輸回去了!他媽的老趙,一定在牌里弄了鬼,那一天給我發現,不宰了他才怪!」
湘怡瞪視著他,呼吸劇烈的在胸腔里起伏,她有滿懷的怒氣要發作,又不知從何說起。嘉文看了她一眼,沒好氣的說︰「你瞪著我干嘛?連你都是一副討債面孔,難怪我要觸霉頭了。」
湘怡轉開了頭,用背對著嘉文,牙齒咬住嘴唇,呼吸得更加沉重了。好半天,她才把那股要從體內爆裂出來的悲憤壓抑了下去,用勉強維持冷靜的聲調說︰「嘉文,我能和你談談嗎?」
「我知道,你那一套又要來了!」嘉文煩躁的往床上一躺︰「我累了,你最好把話留到明天再說!現在給我弄點吃的來!」
「吃的?」湘怡冷冷的注視著他︰「你知道家里這幾天怎麼過的嗎?你知道孩子餓了多少頓嗎?你──」「算了,算了,別向我訴苦!」嘉文打斷了她。「在外面受了氣,回來還要听你嘮叨!難道我希望孩子餓肚子?誰叫我運氣不好,總是輸!明天只要大贏一副,來個同花大順,你就一年用不完了!」
「嘉文,你還是執迷不悟,」湘怡悲痛的說︰「你等同花順已經把我們等到這個地步了,你還要等同花順!你在爸爸墳前發的誓呢?你答應李處長的諾言呢?你──」「好了,你別再把爸爸抬出來!」嘉文喊︰「你要嚕蘇到什麼時候為止?我累了,要睡覺了,你知不知道?」
「要睡覺了,我知道。」湘怡絕望的說︰「家是什麼?你回來吃飯睡覺的地方,孩子已經快不認識你了,事實上──」她聲調淒楚。「我也不認識你了,你照照鏡子,你還是當年的嘉文嗎?」
「你不是不認識我了,」嘉文冒火的說,故意歪曲事實。
「你是只認得錢,現在我窮了,你就做出這種怪相來,等我有錢了,你就又認得我了!」
「嘉文!」湘怡氣得臉色發白。「你說這些話真沒良心!我──我──我真不知道怎麼嫁給你的!你氣死了爸爸,氣走了妹妹,現在就剩我跟著你,你還要──」「爸爸不是我氣死的!」嘉文吼著,他最怕別人說他氣死了父親。「他是死于心髒病!你最好閉起嘴來!別再嚕蘇個不停!我是男人,我做我願意做的事情,你管不著!把你那些廢話收起來!」
「我是廢話,」湘怡含著眼淚說︰「總有一天,你會听不到我的廢話了。現在,已經是家破人亡了,你繼續賭下去,誰知道後果會怎樣?你輸掉了財產,輸掉父親的生命,也輸掉了你自己的人格、良心、和慈善!……」
「閉嘴,」嘉文大叫︰「我不要你來教訓我!」
「我不是教訓你,我是求你,求你看在兩個孩子的面上戒賭!看看她們,那麼小,那麼天真,你需要養活她們,需要給她們做榜樣!不要讓她們長大了,別人指著她們的背說︰‘她的爸爸是個賭徒!’你懂嗎?嘉文?你罵我也好,恨我也好,孩子是你的,為了她們,救救你自己,救救這個家吧!」
「你別說了,我會戒賭的,等我翻回一部份的錢來,現在我輸得干干淨淨,除了賭,什麼工作可以讓我把輸掉的再賺回來?我不會永遠輸,你看著吧!」
「嘉文,嘉文,我要說多少話,你才能想明白?」
「你最好什麼都不要說!」嘉文懊惱的嚷︰「你快變成個嘰咕不停的老太婆了!假如你再嚕蘇下去,這個家叫我怎麼待得住?」
湘怡閉了嘴,坐在床沿上,她呆呆的瞪視著窗子。好半天,才淒苦的說︰「你何曾在家里待住餅?這個家什麼時候吸引過你?自從嫁給你,我就天天在等待,我不想再等了,我等夠了,再等下去,也不會等出什麼好結果來……」
「閉嘴!」嘉文喊︰「你能不能不開口?」
「你很快就不會听到我嚕蘇了,」湘怡仍然凝視著窗子,自言自語的說著,仿佛不是說給嘉文听,只是說給自己听。「我對你浪費了太多的感情,妄想你會改好,相信你本性善良,一次又一次的說服我自己,要鼓勵你,幫助你,因為你需要鼓勵和幫助。現在,我知道自己全錯了,你是冷酷無情的,像個冷血動物!我真不懂,當初你為什麼要娶我?如果你對我這樣冷落,你就不該娶我!」
「你要知道嗎?」嘉文被她繼續不斷的指責激怒到要爆炸的地步,尤其她每一句話里都有「道理」,而他現在最怕面對的就是「道理」,倉卒中,他只想找一句話來封住湘怡的口,他從床上跳起來,惡狠狠的盯著她嚷︰「我根本就不應該娶你,我從沒有愛過你,我愛的是唐可欣!就是因為你對我沒有吸引力,我才會去賭錢!如果你能把我留在身邊,我怎會逃出去呢?我賭錢就為了逃避你,躲開你!一切責任全在你身上!現在你可不可以不再說話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