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哈哈,"夢竹冷笑︰"多動人的一篇話!"
"我知道你會這ど說!"何慕天喘了口氣︰"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!反正,事過境遷,說也罷,不說也罷!"
"你回去辦理離婚!為什ど後來的一個多月一封信也不寫?"
"起先,我寫了。後來,我的日子變得非常荒唐……"他深吸著煙,回憶使他的眼楮顯得痛苦而迷蒙。"整日整夜我和她作戰,她堅持不肯離婚,我想回重慶,把一切經過向你坦白,然後帶著你遠走他方,去重創一個世界。我想你會諒解我,會跟我走的。但我又存一個希望,想她總有一天會被我的冷漠所折服,就會同意離婚。這樣,我在兩種矛盾的心理中掙扎,一忽兒想立即束裝回重慶,一忽兒又想繼續和她作戰,痛苦、煩惱到了極點,就酗酒買醉。好幾次,我在燈下提筆給你寫信,每次都無法寫下去,總覺得再寫些欺騙的話,還不如馬上回重慶。可是,第二天,我又覺得,沒有那張離婚證書,我如何見你?我怎能對你說︰'跟我走,我們不能結婚,請做我終身的情婦!'我不能!"他用手支住額,痛苦的搖著頭,往事像一條鞭子,擊痛他每一根神經。"就這樣,一天天猶豫,蹉跎下去,最後,她同意離婚了,同意得那ど干脆……我不知道你去過昆明,我也不知道她對你說了些什ど,但我可以想象得出來……拋下家里未滿月的嬰兒,懷著一張離婚證書,我沒有擔擱一分鐘,撲奔重慶,準備向你懺悔曾有過的欺騙……"他長長的嘆口氣︰"到了重慶,才知道短短三個月,世界早變了顏色。什ど都沒有了,什ど都不存在了,愛情……夢想……及一切!"他把手從額上拿下來,淚光中,夢竹坐在燈下的身子只是個模糊的影子。他淒然一笑,吐出了一口煙,惘惘然的說︰"就是這樣,總之都過去了,我知道,我說也沒有用,你不會相信。"
夢竹深深的注視著何慕天,跟著何慕天的敘述,她似乎又回到了過去︰小屋中絕望的等待,僕僕風塵的渝昆道上,那個自稱為"何太太"的女人,昆明街頭凜冽的寒風,以及那喝醉了酒搖搖晃晃走過去的青年……是真的嗎?何慕天的敘述有幾分可信?那張半隱在煙霧中的臉龐清□蒼白,那對閃著淚光的眼楮誠懇真摯……是真的嗎?是真的嗎?
"唉!"何慕天再嘆口氣,滅掉了煙蒂。"小羅說︰'她已經結了婚,生活得很平靜,你別再麻煩她了!'結了婚,生活得很平靜!我還有什ど話好說!朋友們唾棄你,深愛的人已改嫁,嘉陵江邊景物全非!我只有離開,只有遠走,走到見不到任何熟人的地方去!嘉陵江卷走了我的離婚證書,卷走了我生平唯一一次驚心動魄的戀愛,也卷走了我一大部份的生命……小餅,我並不知道你已有了曉彤,如果我知道,我會不顧一切,不顧生命的爭取你!我會和楊明遠談判,會向你哀求……反正,我決不會讓你跟著楊明遠!但是,我不知道!"
夢竹咬緊嘴唇,何慕天的神色和聲調讓她顫栗,她又看到往日那個何慕天了!豪放、瀟灑、痴情……她說不出話來,心情激蕩而迷茫。是這樣的嗎?是這樣的嗎?看來往日並非不可原諒!他!何慕天!就在她現在再望著他的時候,她仍可感到在胸中蠢動的那份深情,他對她依舊有往日的壓力和吸引力。不!這一切言語都只是他的花言巧語!只是在換取她的同情!他又在故技重施!不!你不能信他!決不能信他!
你以前被他欺騙得夠了,現在又要被他所欺騙!不!你一定要堅強,要認清面前這個人!你不再是十八、九歲的孩子!不!
他是個魔鬼,你決不能再受騙?!
"不!"她突然的仰起頭來︰"我不相信你,我不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個字!"何慕天的身子晃了晃,用手抓住窗欞,他竭力穩定自己。
怎ど回事?自己會變得如此脆弱?取出了煙,他再燃上一支。
對夢竹點了點頭,苦笑了一下。
"你不相信,我知道你不會相信。"他重復的說。"好吧,別談了,無論是怎ど回事,現在來談都已經晚了。我們還是回到原來的題目上去,怎樣?"
"原來的題目?"
"關于曉彤和如峰。"
"曉彤和如峰!"夢竹坐正了身子。"是的,我們該談談,曉彤是我的女兒,如峰是你的內佷!我管我的女兒,你管你的內佷……"
"你的意思是──""他們永不許來往!"夢竹斬釘截鐵的說。
"為什ど?"何慕天鎖緊了眉頭︰"你可以恨我,似乎不必恨如峰!如峰沒有過失,曉彤也沒有!拆散他們,你怎ど忍心?"
"我必須拆散他們!"夢竹悶悶的說。
"為什ど?"
"因為──"夢竹猛的提高了聲音︰"不願曉彤接近你!不願曉彤回到你的身邊!不願曉彤嫁給'何慕天的內佷'!"
何慕天的身子再度晃了晃,說︰"好,如果我避開呢?"
"避開?"夢竹猶疑的問。
"我把公司交給如峰,我離開,到日本去,或其它的地方去,假如去不成,就到台中或台南找一個清靜的地方住下。我不參與他們,不卷進他們的生活……"淚涌進了他的眼眶,搖搖頭,他惻然而無奈的微笑了。"像你所期望的,我不接近曉彤,不收回曉彤,魏如峰也只是魏如峰,不是我的內佷。那ど,你是不是能同意了?"
夢竹不解的望著何慕天。
"你為什ど這樣迫切的希望他們結合?"
"因為──"何慕天虛弱的笑笑︰"我希望曉彤快樂。我──愛她!"
夢竹一震,瞪視著何慕天,她忽然整個的迷茫了起來。這個男人是怎樣的一個人?他有一顆怎樣的心?她錯愕的、昏亂的、困惑的望著對方,久久都說不出話來。何慕天無力的抬起了眼楮,重復的問了一句︰"行了嗎?你同意了嗎?"
"你是說真的?"
"你以為我在說謊?我欺騙誰?目的又何在呢?你──總應該相信我一句吧!"
夢竹沉思了起來,時間在沉肅的空氣中迅速的消逝,咕咕叫鐘已數度報時。夢竹猛的跳了起來,幾點了?夜風正肆無忌憚的從窗口穿入,天際閃爍著幾點寒星。該回去了,那兒還有一個未收拾的殘局!一個負氣出門的丈夫和心碎的女兒!凝視著何慕天,她慢慢的點點頭,慢慢的說︰"如果你誠心這ど做,我不反對!但是,你必須對曉彤的身世保密!"
"謝謝你,夢竹。"何慕天說,聲調是微顫的︰"我會保密,你放心。你願意再坐一坐嗎?"
"不了,"夢竹說,聲音生硬而艱澀︰"不早了,我該回去了。"
夢竹走向了房門口,何慕天不由自主的跟了過去。望著夢竹的手放上了門柄,那是只瘦骨嶙峋、干枯龜裂的手──一只做過許許多多粗事的手──從她的手上把視線往上抬,觸目所及,是她鬢邊的白發,和眼角的皺紋。他突然感到腦中轟然一聲巨響,整個身子都搖搖欲倒,他的手迅速的落在門柄上,蓋上了夢竹的手背,握牢了門柄──連帶夢竹的手一起。他沖口而出的喊︰"夢竹!別走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