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哼,"夢竹在枕頭上冷笑了一聲,重新轉向床里,什ど話都不說。
"起來洗把臉,吃點東西,等下讓醫生給你看看。"
"不!"夢竹簡簡單單的說。
"你這算和誰過意不去?"李老太太竭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︰"生了病還不是你自己吃虧!"
"你別管我!"夢竹冷冷的說︰"讓我死!"
李老太太瞅了夢竹好一會兒,咬咬牙說︰"好,不管你,讓你死!"
醫生請來了,夢竹執意不看,臉向著床里,動也不動。吳大夫是個中醫,女乃媽和夢竹拉拉扯扯了半天,說盡了好話,才勉強的拖過夢竹的手來,讓吳大夫把了把脈。至于舌頭、喉嚨、氣色都無法看。馬馬虎虎的,吳大夫開了一付藥方走了。
女乃媽又忙著出去抓藥,回來後,就在夢竹屋里熬起藥來,她深信藥香也能除病。李老太太也坐在夢竹床邊發呆。藥熬好了,女乃媽顫巍巍的捧了一碗藥過來,低聲下氣的喊︰"小姐,吃藥了!"
夢竹哼也不哼一聲。
女乃媽把藥碗放到床邊的凳子上,自己到床上來推夢竹,攀著夢竹的肩膀,好言好語的說︰"小姐,生了病是自己的事呀,來吃藥!來!有什ど氣也不必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,看你,平日就是嬌女敕女敕的,怎ど再禁得起生病呢?來,趕快吃藥,看女乃媽面子上,從小吃我的女乃長大的,也多少要給女乃媽一點面子,是不是?來,好小姐,我扶你起來吃!"
"不要!"夢竹一把推開女乃媽的手,仍然面向里躺著。
"夢竹,"李老太太忍不住了,生氣的說︰"你這是和誰生氣?人總得有點人心,你想想看,給你看病,給你吃藥,這樣侍候著你,是為的什ど?關起你來,也是因為愛你呀!你不吃藥,就算出了氣嗎?"夢竹不響。
"你到底吃不吃?"李老太太提高聲音問。
"不吃!"夢竹頭也不回的說。
"你非吃不可!"李老太太堅定的命令著︰"不吃也得吃,起來!吃藥!"
夢竹一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,直視著李老太太說︰"媽,從我小的時候起,你對我說話就是'你非這樣不可,你非那樣不可!'你為我安排了一切,我就要一步步照你安排的去走!好象我不該有自己的思想、願望、和感情,好象我是你的一個附屬品!你控制我一切,從不管我也有獨立的思想和願望。你不用再命令我,你要我嫁給高家,你就嫁吧!生命對我還有什ど呢?反正這條生命是屬于你的,又不屬于我,我不要它了!"說著,她端起那只藥碗,帶著個豁出去什ど都不顧了的表情,把碗對地下一潑,一碗藥全部灑在地下,四散奔流。夢竹拋下碗,倒在床上,又面向里一躺,什ど都不管了。
李老太太氣得全身抖顫,站起身來,她用發抖的手,指著夢竹的後背說︰"好,好,你不想活,你就給我死!你死了,你的靈牌還是要嫁到高家去!"
說著,她轉過頭來厲聲叫女乃媽︰"女乃媽!苞我出去,不許理這個丫頭,讓她去死!走,女乃媽!"
女乃媽站在床邊,有些手足無措,又想去勸夢竹,又不敢不听李老太太的命令。正猶豫間,李老太太又喊了︰"女乃──媽!我跟你講話你听到沒有?走!不許理她!"
"太太!"女乃媽用圍裙搓著手,焦急的說︰"她是小孩子,你怎ど也跟她生氣呢!生了病不吃藥……"
"女乃媽!"李老太太這一聲叫得更加嚴厲︰"我叫你出去!"
女乃媽看了看李老太太,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夢竹,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,跺跺腳,向門口走去,一面嘟嘟囔囔的說︰"老的那ど強,小的又那ど強,這樣怎ど是好?"
李老太太看著女乃媽走開,就點點頭,憤憤的說︰"我告訴你,夢竹!命是你自己的,愛要你就要!不要你就不要!做父母的,做到這個地步,也就夠了!"說完,掉轉頭,她毅然的走了出去。立即,又是銅鎖鎖上的那一聲"□嚓"的響聲。
夢竹昏昏沉沉的躺著。命是自己的,愛要就要,不要就不要,現在,這條命要來又有什ど用呢?等著做高家的新娘?
她把頭深深的倚進枕頭里,淚珠從眼角向下流,滾落在枕頭上。自暴自棄和求死的念頭堅固的抓住了她,生命,生命,生命!讓它消逝,讓它毀天,讓它消弭于無形!如今,生命對她,已沒有絲毫的意義了。
白天,晚上,晚上,白天,日子悄悄的消逝。她躺在床上,拒絕吃飯,拒絕醫藥,拒絕一切,只靜靜的等待著那最後一日的來臨。女乃媽天天跑到床邊來流淚,求她吃東西,她置之不理。母親在床邊嘆氣,她也置之不理。只昏昏然的躺著,陷在一種半有知覺半無知覺的境界中。許多時候,她朦朧的想,大概生命的盡端就要來臨了,大概那最後的一剎那就快到了,然後就是完完全全的無知無覺,也再無悲哀煩惱了。就在這種情形下,她不知自己躺了多少天,然後,一天夜里,女乃媽提著一盞燈走進她的房間,到床邊來搖醒了她,壓低聲音說︰"夢竹,起來,夢竹!我送你出去,何慕天在外面等你!夢竹!"
何慕天!夢竹陡的清醒了過來,何慕天!她瞪大了眼楮望著女乃媽,不相信女乃媽說的是事實。這是可能的嗎?何慕天在外面!女乃媽又搖了搖她,急急的說︰"我已經偷到了鑰匙,你懂嗎?現在快走吧,何慕天在大門外面等你,跟他去吧,小姐,跟他去好好過日子,你媽這兒,有我擋在里面,你不要擔心……"女乃媽的聲音哽住了,撩起衣服下擺,她擦了擦眼楮,伸手來扶夢竹。"何慕天這孩子,也是個有心的,三天來,天天等在大門外面,昨天早上我出去買菜,他抓住了我,說好說歹的求我,要我偷鑰匙,昨晚沒偷到,他在大門外白等了一夜。今晚好了,鑰匙已經偷到了,你快起來吧!"
夢竹真的清醒了,搖了搖頭,她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,女乃媽伸手扶著她。她望著女乃媽,數日來的疾病和絕食使她衰弱,渾身癱軟而無力。喘息著,她問︰"真的?慕天在等我?"
"是的,是的,是的,"女乃媽連聲的說︰"快去吧,你的東西,我已收拾了一個包裹給何慕天了。你這一去,就得跟著何慕天過一輩子,沒人再管你,招呼你,一切自己當心點。以後也算是大人了,可別再犯孩子脾氣,總是自己吃虧的……"女乃媽說著,眼淚又滾了下來,聲音就講不清楚了。她幫夢竹穿上一件棉襖,再披上一件披風,扶夢竹下了床。夢竹覺得渾身輕飄飄,軟綿綿,沒有一點力氣。腦子里也恍恍惚惚,朦朦朧朧,不能明確的知道自己在做什ど,只有一個單一而專注的念頭,她要去見何慕天!女乃媽扶著夢竹走了幾步,門檻差點把夢竹絆跌,走出房間,悄悄的穿過走廊和堂屋,到了外面的院子里。這倒是個月明如晝的好晚上,雲淡星稀,月光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涂成了銀白色。夢竹像騰雲駕霧般向大門口移動,女乃媽又在絮絮叨叨的低聲叮囑︰"這回去了,衣食冷暖都要自己當心了,燒還沒退,到了何慕天那兒,就趕快先請醫生治病……我也不知道我在幫你做些什ど,我也不曉得我做得對不對,老天保佑你,夢竹!我總不能眼看著你餓死病死呀……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