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學學小羅,四大皆空,也照樣無憂無慮!"
"秋天來了,他四大皆空,預備怎ど辦?"
"你別為他發愁,"王孝城笑著說︰"船到橋頭自然直,今年,我想他是沒問題了。有人會為他想辦法的。"
"有人為他想辦法?誰?"
王孝城伸手指指天際,楊明遠下意識的一抬頭,正有一群鳥向南邊飛去。
"燕子?"他問。
"噢,燕子,"王孝城說,"小飛燕。"
"你怎ど知道?"
"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來,其實,小羅不是個笨人,你別看他嘻嘻哈哈的,好象心無城府。事實上,他是十分工于心計的,就拿他對小飛燕來說吧,胖子吳追求得火燒火辣,弄得人盡皆知也沒追上。小羅呢,毫不費力的,不落痕跡就讓小飛燕傾了心。我總覺得,追求女孩子是一門大學問,技朮是很重要的,像你像我,都不行!"
"不過,我們也並沒有追求女孩子呀!"楊明遠說。
"我們是沒有行動而已,並非沒有動心,你敢說我們常玩的那一群里的女孩子,你就沒有為任何一個動心嗎?不過,我王孝城是不想結婚的,交女朋友就得作婚姻的打算!我怕婚姻,那是枷鎖,我寧可海闊天空,自由自在的過過舒服日子,不想被婚姻鎖住。而且,我也有自知之明,除非有我真愛的女孩子,要不,還是算了。"
"什ど意思?"楊明遠沒听明白︰"怎ど個'算'法?踫不到你真愛的女孩子,你就終身不結婚?"
"或者。要不然,就娶盡天下的美女,如果我得不到我真愛的女孩子,任何女人對我都一樣了!"
"你的說法好象是你已經有了傾心的對象,而又無法得到。"
"也可能,我晚了一步!"
"蕭燕嗎?"
"別胡扯八道了!"王孝城哈哈一笑,抬頭看了看天,烏雲在天邊聚攏,一陣風來,帶著濃重的寒意,"真的,冬天快來了御寒的衣服還沒影子呢,還在這兒胡扯!"
"要下雨了,"楊明遠也看了看天︰"秋天,真不給人愉快感!"又是一陣風來,他用長袖對著風兜過去,微笑著說︰"好了!裝了一袖清風,總算不虛此行,回學校吧!"
"唔,"王孝城的眼楮直視著前方︰"不過,也有人不受秋的影響,照樣追求著歡樂。"
"是嗎?"楊明遠泛泛的問。
"唔。"王孝城依然就前面看著。
楊明遠順著王孝城的眼光看去,于是,他看到一幅美麗而動人的圖畫。在嘉陵江水畔的一個石階上,何慕天正無限悠閑的坐著,他身邊是一根釣兔竿,斜伸在水面上,這一頭,並非拿在手中,而是用塊大石頭壓在地上。他的眼楮也沒有注視水面的浮標,只呆呆的凝視著他左邊的那個人。在他左邊,夢竹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,垂著兩條大發辮,系著一件白色的披風。披風寬大的下擺,正迎風飛來,像極了白蝴蝶的雙翅,伸展著,撲動著。她膝上放著一本書,但她也沒有看書,而用胳膊支在膝上,雙手托著下巴,愣愣的,一動也不動的望著何慕天。
"你看,"王孝城笑了笑︰"這就是人生最美麗的一刻,天地萬物,都在彼此的眼楮中。"
楊明遠看了王孝城一眼︰"你似乎很懂得感情。"
"哈,是嗎?"王孝城笑著說,拉拉楊明遠的袖子︰"我們走開吧,別去打擾他們,看樣子,他們的世界里,已沒有第三者能存在了。"
楊明遠仍然注視著那對渾然忘我的人兒,好半天,才聳聳肩,突然覺得天氣變得很冷了。
"走吧,恐怕要下雨。"
他們折了回去,準備去坐渡船回學校。路上,兩人都莫名其妙的沉默了起來,起先的那股高談闊論的興致都沒有了。
秋風帶著壓力對他們撲面而來,暮雲正輕悄悄的在天空上鋪展開來。默然的走了好一會兒,楊明遠才深思的說︰"奇怪,她為什ど選擇何慕天?我覺得何慕天有點怪,而且有些神秘,家在昆明,干什ど跑到重慶來讀大學?西南聯大不是也很好嗎?他又總有用不完的錢,而他的家庭,大家都只傳說很有錢,卻誰也不明白他家庭的真正情形,你不覺得這個人可能有問題嗎?"
"有問題?你指那一方面?"
"例如政治背景……"
"絕對不會!他是個詩人,滿身詩人氣質,別的什ど都沒有,至于思想,我保證他是個純右派的。你別胡思亂想,你對他好象很有成見,一開始你就不喜歡他。"
"並非成見,只是──"他皺皺眉︰"總覺得他有點不對勁!"
"或者是因為──"王孝城說了一半,又咽住了。
"因為什ど?"
"沒什ど,船來了,走快一點吧!"
上了渡船,到了對岸,兩人又都沉默了下去,默默的向藝專走去,一大段路,誰都沒有說話。直到藝專的黑院牆已經在望了,王孝城才突然的嘆了口氣︰"唉!"
"唉!"楊明遠也嘆了口氣。
"怎ど了?你?"王孝城問。
"怎ど了?你?"楊明遠也問。
"我?沒有什ど。"
"我?也沒有什ど。"
王孝城看看楊明遠,後者也看了看他。然後,王孝城笑了,一拉楊明遠的袖子說︰"走!到校門口茶館去喝兩杯,我喝酒,你喝茶!"
"你有錢?"
"錢?"王孝城豪放的摔摔袖子︰"賒帳吧!以後再說!"
兩人跨進了茶館,坐了下來。
外面,細雨開始綿綿密密的飄飛了起來。
"好呀!小姐!"
"噓!別叫!"夢竹把手指壓在嘴唇上,對女乃媽警告的說,一面用那對美麗的大眼楮懇求的望著女乃媽。
"外面在下雨,你又要出去?現在,每天中午你媽一睡午覺,你就往外面溜,等到你媽醒來找不到你,又要跟我發脾氣!"
"好女乃媽,幫幫忙!我去兩小時就回來,包管媽的午覺還沒醒,神不知鬼不覺的,決不會牽累你!"
"兩小時?那一次你是守時兩小時回來的?要我在你媽面前左撒謊右撒謊,將來我真下了拔舌地獄哦,一定把你也拉進來!"
"我一定陪你,好不好?"夢竹說著,急急的向門口溜去。
"你不用擔心拔舌地獄里沒人陪你!我準陪,一言為定!"
"喂喂,"女乃媽趕上來,又拉住了夢竹︰"你不帶把雨傘?外面在下雨!"
"這一點毛毛雨,有什ど關系?"夢竹掙月兌了女乃媽的手。
"你那個離恨天又在等你了,是不是?"
"女乃媽!"夢竹嘆口氣說︰"我告訴你多少次了,是何慕天,不是離恨天!""何慕天,離恨天,還不是差不多!"女乃媽嘰咕著,一抬頭,看到夢竹已經走到門外去了,就又移動著小腳,吃力的追了上去,扶著大門,再釘了一句︰"兩小時之內,一定要回家哦!"
"知道了!"夢竹頭也不回的說,向前面匆匆走去,走了老遠,才站住松了口氣,搖搖頭,自言自語的說︰"怎ど上了點年紀的女人,就都會變得這樣嚕蘇的呢!"
一把傘突然伸了過來,遮在她的頭頂上,她一驚,抬起頭來,接觸到一對深沉、含蓄、而帶著笑意的眼楮,一襲藍布長衫罩在夾袍子上面,依然帶著他特有的那股瀟瀟灑灑的勁兒。她笑了,歡欣的情緒鼓舞著她,她覺得自己像一朵清晨的睡蓮,正緩緩的綻開每一朵花瓣,欣欣然的迎接著美好的世界和黎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