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如峰的話打斷了她的思想,同時,他的手忽然落在桌子上,蓋在她的手上面。這"大膽"的動作使她一跳,接著就有股電流般力量從她手上貫穿了全身。她驚惶的抬起眼楮來,注視著魏如峰。他太大膽了,太隨便了,這還只是他們第三次見面!她想說什ど,卻又什ど都說不出來。魏如峰的手悄悄的挪開了,他對她溫和的笑笑,親切而懇摯的說︰"沒有人會傷害你,你仿佛有點怕我。"
她垂下眼楮,望著咖啡杯,又微微一笑。魏如峰的聲調撼動著她,她感到心旌蕩漾而情緒恍惚,這種奇異的感應,是她生平沒有感到過的。她抬抬眼楮,看了魏如峰一眼,低低的說︰"我向來很膽小。"
"你父母一定十分寵你。"
"噢!"她笑了,感到四肢松散而興趣盎然。"有一點。尤其是我媽媽,她總把我看成很小很小,這個也不放心,那個也不放心。她是個最好的媽媽,總想給我許多好東西,可是我們家環境不太好,她就想方法變出東西來給我,就像那次顧德美家的舞會……"她忽然住了口,覺得自己正傻傻的把家里的底牌揭給別人看,而這些談話的題材,仿佛也有點不對勁,就不想再說下去了。可是,魏如峰正專心的傾听著,問︰"怎ど不說了?"
她又搖搖頭,笑笑。
"你不會感興趣。"她說。
"可能我很感興趣。"
但她已不再想說了。她看了看窗外,問︰"你住在哪里?"
"中由北路×段×號。"他很快的說,從口袋里掏出筆和記事本,把地址寫在上面,撕下來遞給曉彤說︰"歡迎你來玩,下面是我的電話號碼,有事可以打電話給我。"
會有什ど事呢?她看看他,接過紙條,收進制服的口袋里。他反問︰"你的住址呢?不必保密了吧?"
她嫣然一笑,說出了地址,又有些猶疑的說︰"不過,你最好──不要來找我。"
"怎ど?"魏如峰望著她︰"你父母反對你交朋友?"
"我──不知道。"她囁嚅的說︰"反正,你最好不要來,我爸爸很嚴肅。""是嗎?那ど,我到校門口找你!"
"噢,"她急急的說︰"那更不行,同學看到了要說話的,給老師看到更糟。"
"那ど,我怎樣和你聯絡?"魏如峰無奈的問︰"寫信給你行嗎?"
"也不好!"她又否決了。"我打電話給你好了。"
"唔,"他端著杯子,啜了一口咖啡,凝視著她說︰"如果你不打電話來呢?而且,整天守著電話機等電話也不是滋味。"
她又笑了,他的話使她感到心懷蕩漾。
"我會打電話給你。"她允諾似的說。
"我覺得不保險。"他皺皺眉︰"這樣吧,星期六下午你們幾點放學?"
"三點。"
"三點半我在這兒等你。"
"噢!"又是這樣類似嘆息的一個音符。"不行的,我回家晚了媽媽要擔心。"
"還是事事依賴著媽媽嗎?"他調侃的問︰"你已經十八歲,應該有自己的天地了。"
"你怎ど知道我沒有自己的天地?"她突然反問,睫毛向上微翹,眼楮生動的盯著他。"我有一個自己的天地,在這兒和這兒,"她用手指指心和頭。"這是連媽媽都不知道的。"
"哦,"他頗感興趣的望著她︰"這里面藏些什ど東西呢?"
"各種希奇古怪的東西!"她笑著說︰"不能說的,說出來你會笑。我很喜歡幻想,常常躺在床上,幻想自己成了另外一個人,幻想許多發生在這個人身上的故事,我就去分擔她的苦與樂。這是一個很好的游戲,思想裝在你的腦子里,別人看不見也感不到,不管你想得多荒誕無稽,也沒有人會笑你。于是,你就可以去想各種各樣的事情。"
"听起來很不錯!"他點點頭,凝視著曉彤,試著去領略她的境界。那一對眼楮明澈清瑩,微微轉動的眼珠流露著一層夢似的光彩。他無法把自己的眼光從她臉上收回,那微翹的小鼻子,那修長秀氣的眉毛,那薄薄的,帶著點兒稚氣和天真的小嘴,以及那時時刻刻,籠罩在她整個臉龐上的一種寧靜、悠然和純潔的氣質。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!還只是朵被綠萼所包裹著的小蓓蕾!可是,她卻那樣的使人心動,使人情不自禁的要憐愛她。他為蠢動在自己胸中的那份熱情而驚異,多年以來,他和好幾個女人周旋過,來往過。說實話,那些女人都比曉彤女性化,比她成熟,比她夠味。可是,當他凝視著曉彤的時候,他無法想象自己竟會喜歡過那種女人,這是顆高懸的小星星,那些是俯拾皆是的塵土!
"哎呀!"曉彤忽然驚呼了一聲,跳了起來。
"怎ど了?"魏如峰嚇了一跳。
"天都黑了,我要回家了!"曉彤匆匆忙忙的拿起書包,"媽媽一定急壞了。"
"等一下!"魏如峰看了看表︰"已經快六點了,干脆吃了飯再回去!"
"噢,不行,不行!"曉彤的頭搖得像博浪鼓,眼楮里的驚謊之色更加深了,不安的望著玻璃門︰"已經六點了?真糟糕,爸爸要罵了!"
"好吧,我送你回去。"魏如峰站起身來,心中在暗暗的嘆息,時間,溜得多快!
岸了帳,魏如峰和曉彤走出了"鈴蘭",暮色正緩慢的在台北市的上空張開,幾家大些的商店已亮起了霓虹燈,街道上,擁擠的車輛仍然爭先恐後的飛馳,車聲和喇叭聲組成了喧囂的音樂。曉彤坐上了摩托車的後座,用手勾著魏如峰的腰,現在,她已沒有來時那份拘束和恐慌,一面指示路徑,一面催促魏如峰加快速度。魏如峰巴不得這條路出奇的長,他喜歡曉彤的胳膊繞在他腰間的滋味,更喜歡她那溫熱的呼吸吹拂著自己後腦的味道。可是,只一會兒,已經到了目的地,曉彤在巷口下了車,指著巷子說︰"右面倒數第三家就是我的家,可是你千萬不能來找我,記住!"
"好,我答應。"魏如峰說︰"星期六怎ど樣?"
"不一定!"
魏如峰深深的望著她,說︰"來不來是你的事,反正我每個星期六的三點半都在那兒等你。"
"你等到幾點鐘?"曉彤遲疑的問。
"等到鈴蘭關門逐客的時候。"
曉彤咬咬嘴唇,不安的看看魏如峰,然後倉卒的喊了一聲"再見",就跑進巷子里了。魏如峰沒有馬上離去,他目送著曉彤小小的身子被暮色蒼茫的小巷所吞噬,才帶著滿懷異樣的情緒跨上車子,緩緩的向街頭馳去。
曉彤走進家門的時候,心髒在猛烈的跳動著,預計將有一場責備在等著自己,而在心里迅速的打著謊話的月復稿。可是,家中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音,她有些詫異,走進了母親的房間,才看到室內只有夢竹一個人。夢竹正坐在梳妝台前面,面對著鏡子,臉上有著隱約的淚痕,眼楮遲滯的望著前方。室內是一片混亂,地上全是打碎的顏色碟子,和撕掉的畫稿,許多泡好的顏料,像胭脂、藤黃、靛青都流了一地,窗玻璃也破了一塊,畫筆扔得到處都是,曉彤被嚇住了,書包從她肩上滑到地下,她驚呼了一聲︰"媽媽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