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用生氣來探測嗎?我認為這是個笨方法!"
"在戀愛中的男女,都是很苯的。"她微笑而深思的說。
"不過,我猜想她是很愛你的。"
他沉默了一會兒,似乎在衡量她的話中的真實性。她又問︰"你父親知道你的女朋友嗎?"
"噢,他知道,他正在促成這件事。他認為她可以做一個好妻子。我父親對我說︰娶一個安分守己的女人,至于還想要其它的女人,就只需要荷包充實就行了。"
"唔,"她皺皺眉︰"你父親是個危險的人物!"
"也是個能干的人物,因為他太能干,我就顯得太無能了。什ど都有人給你計劃好。讀書、做事,沒有一件需要你自己操心,他全安排好了,這總使我感到自己是個受人操縱的小木偶。老實說,我不喜歡這份生活,我常常找不到我自己,好象這個'我'根本不存在!我只看得到那個隨人擺布的葉其軒──我父親的兒子!但是,不是'我'!你了解嗎?"
她默默的點頭,她更喜歡這個男孩子了。
"就拿我那個女朋友來說吧,她名叫雪琪,事實上,根本就是我父親先看上了她,她是我父親手下一個人的女兒,我父親已選定她做兒媳婦,于是,他再安排許多巧合讓我和雪琪認識,又極力慫恿我追她。雖然,雪琪確實很可愛,但我一想到這是我父親安排的,我就對她索然無味了。我沒法做任何一件獨立的事──包括戀愛!"
如隻看看這郁憤的男孩子,就是這樣,父母為子女安排得太多,子女不會滿意。安排得太少,子女也不會滿意。人生就是這樣。有的人要"獨立",有的人又要"依賴",世界是麻煩的。其軒的茶杯喝干了,她為他再斟上一杯,他們談得很晚,當牆上的掛鐘敲十一下的時候,他從椅子里直跳了起來。
"哦,怎ど搞的?不知不覺待了這ど久!"他起身告辭,笑得十分愉快。"今晚真好!我很難得這樣暢所欲言的和人談話!李小姐,你是個最好的談話對象,因為你說得少,听得多。你不認為我很討厭吧?"
"當然不!"她笑著說︰"我很高興,我想,今晚是你'獨立'的晚上吧!""噢!"他笑了。
他終于拿走了她那張畫,當他捧著畫走到房門口時,他突然轉身對她說︰"你知道我為什ど要買你這張畫?我想把你的'消沉'一齊買走!以後,你應該多用點鮮明的顏料,尤其在你的生活里!"
說完,他立即頭也不回的走了。如隻卻如轟雷擊頂,愣愣的呆在那兒,凝視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。好半天,這幾句話像山谷的回音似的在她胸腔中來回撞擊,反覆回響。她站了許久許久,才反身關上房門,面對著空曠而寂寞的房子,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正充塞在每一個角落里。同時,她覺得她太低估了那個大男孩子了!葉其軒成了她家中的常客。他總在許多無法意料的時間中到來,有時是清晨,有時是深夜。混熟了之後,她就再也看不到他的羞澀,他爽朗而愉快。他用許許多多的歡笑來堆滿這座屋子,驅走了這屋子中原有的陰郁。每次他來,主要都在談他的女友﹔又吵了架,又和好了,又出游了一次,又談了婚娶問題……談不完的題材,她分享著他的青春和歡樂。
一天晚上九點鐘左右,他像一陣旋風一樣的卷進了她的家門。他的領帶歪著,頭發零亂,微微帶著薄醉。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說︰"走!我們跳舞去!"
"你瘋了!"她說。
"一點都沒瘋,走!跳舞去!我知道你會跳!"
"總要讓我換件衣服!"
"犯不著!"
不由分說的,他把她挾持進了舞廳中。于是,在彩色的燈光和使人眩暈的旋律中,他帶著她瘋狂的旋轉。那天晚上好象都是快節拍的舞曲,她被轉得頭昏腦脹,只听得到樂隊喧囂的鼓和喇叭聲,再剩下的,就是狂跳的心,和發熱的面頰,和朦朧如夢的心境。
"哦,"她喘息的說︰"我真不能再轉了,我頭已經轉昏了!"
于是,一下子,音樂慢下來了。慢狐步,藍色幽暗的燈光,抑揚輕柔的音樂,燻人欲醉的氣氛。他攬著她,她的頭斜靠在他的肩頭……如詩,如夢……如遙遠的過去的美好的時光。她眩惑了,迷糊了。似真?似幻?她弄不清楚,她也不想弄清楚……就這樣,慢慢的轉,慢慢的移動,慢慢消失的時間里。讓一切都慢下去,慢下去,慢得最好停住。那ど,當什ど都停住了,她還有一個"現在",一個夢般的"現在"。
終于,夜深了,舞客逐漸散去。他擁著她回到她家里。一路上,他們都沒有說話,她始終還未能從那個旋轉中清醒過來。下車後,他送她走進房門,在門邊幽暗的角落里,他突然擁住了她,他的嘴唇捉住了她的。她掙扎著,想喊,但他的嘴堵住了她。而後,她不再掙扎,她弄不清楚是誰在吻她,她閉上眼楮,感到疲倦,疲倦中混雜著難言的酸澀的甜蜜。
他抬起了頭,亮晶晶的眼楮凝視著她。然後,一轉身,他離開了她,跳進了路邊等待著的車子里。她注視著那車子迅速的消失在暗黑的街頭。車輪仿佛從她的身上,心上壓擠著輾過去。她覺得渾身酸痛,許久後才有力氣走進家門。
回到臥室里,她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,鏡子里反映出她緋紅的面頰和迷失的眼楮。她把手按在剛被觸過的嘴唇上,彷佛那一吻仍停留在唇上。她試著回憶他的臉,他的眼楮,他的魯莽。她疲乏的伏在梳妝台上,疲倦極了。一個大男孩子,一個魯莽的大男孩子,在她身上逢場作戲的取一點……這是無可厚非的……她不想多所要求,他只是個魯莽的大男孩子!
這一吻之後,他卻不再來了。她發現自己竟若有所失。無時無刻,她能感到自己期待的狂熱。屋子空曠了,陽光晦暗了,歡笑遁形了,而最嚴重的,是她自己那份"尋尋覓覓"的心境。什ど都不對了,她無法安定下來。那男孩子輕易的逗弄了一只迷失的兔子,又頑皮的把它拋到一個茫茫無邊的沙漠里。這只是孩子氣的好玩,而你,絕對不應該對一個孩子認真。他走了,不再來了,他已經失去了興趣,又到別的地方去找尋刺激了。這樣不是也很好嗎?她無所損失,除去那可憐的自尊心所受的微微傷損之外。否則,情況又會演變到怎ど樣的地步?是的,這是最好的結局,那ど,她又不安些什ど呢?
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,每一天都是同樣的單調,同樣的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苦悶。她又重新握起畫筆,在畫紙上涂下一些灰暗的顏色……和她的生活一樣灰暗,一樣沉悶,一樣毫無光彩。于是,有一天當有人敲門,她不在意的拉開房門,卻又猛然看到是他的時候,緊張和震驚使她的心髒狂跳,嘴唇失色。
他不是一個人來的,他帶來了三個朋友,兩個男的,一個女的。他把他身旁那個嬌小而美麗的女孩子介紹給她︰"林雪琪小姐。"
她多看了這小女郎兩眼,蓬松的短鬈發托著一張圓圓的臉,半成熟的眼楮中帶著一抹探索和好奇,小巧而渾圓的鼻頭,稚氣而任性的小嘴巴。她心底微微有點刺痛,一種薄薄的,芒刺在背的感覺。多年輕的女孩,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,清新得讓人嫉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