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彼此注視著,然後,青投進了他的懷里,把頭緊倚在他的胸前,輕喊著說︰「讓我們重新開始吧!我再也不逃了!永遠不逃了!我們重新開始,只管好好的相愛,我不再苦惱自己了!」
是的,生活是重新開始了。青竭力擺月兌尾隨著自己的那份憂部,盡量歡快起來。許多問題她都不再想了,不挑剔,也不苛求。她學著做許多家務事,用來調劑自己的生活,刺繡、洋裁、以及烹飪。照著食譜,她做各種小點心和西點,給夢軒吃。第一次烤出來的蛋糕像兩塊發黑的石頭,糖太多,發粉又太少,吃到嘴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,她瞪大眼楮望著夢軒,夢軒卻吃得津津有味。青心里有數,故意問︰「好吃嗎?」
「唔,」夢軒對她翻翻眼楮︰「別有滋味,相當特殊,而且……完全與眾不同!」
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,說︰「你知道嗎?夢軒,你相當壞!你明知道無法對我說謊,而你又不忍對我坦白,所以就來了這麼一套。」
「我是相當坦白的,青,」夢軒把她拉到懷里來。「告訴你真話,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蛋糕,‘甜’極了!」
「糖放得太多了。」
「不是,是‘蜜’放得太多了。」夢軒一語雙關。
他們相對而笑。
青的學習能力相當強,沒多久,她的西點手藝已經很好了,色香味俱全。每天晚上,她都要親手做一些東西給夢軒消夜,因為夢軒又熱中于寫作了。她喜歡坐在書桌對面,看著他寫,看著他沉思,看著他繞室徘徊。他也喜歡看著她靜靜的坐在那兒,彷佛她代表了一種靈感,一種思想,一種光源。
他們都在努力維持生活的平靜,努力去享受彼此的愛情,也努力在對方面前隱瞞自己的苦惱。白天,當夢軒去上班的時候,伯南變得常常打電話來搗亂了,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,只是要擾亂青的生活,打擊她的幸福,破壞她的快樂。青很能了解這一點,因此,她一听到是伯南的聲音,就立即掛斷電話。不過,如果說她的情緒完全不受這些電話的影響,那幾乎是不可能的。而且,她還時時刻刻擔心,有一天,伯南會直沖到馨園來侮辱她。他是從不仁慈的,他又那麼恨她(為什麼?人類「恨」的意識往往滋生得那麼奇怪!)誰知道他會做些什麼?她從沒有把伯南打電話來的事告訴夢軒,她不願增加他的負荷。可是,有一天,當夢軒在馨園的時候,伯南打電話來了。是青接的,對方剛「喂」了一聲,青就猝然的掛斷了,她掛得那樣急,立刻引起了夢軒的注意,盯著她,他追問︰「誰的電話?」
「不,不知道,」青急急的掩飾︰「是別人撥錯了號碼。」
「是嗎?」夢軒繼續盯著她︰「你問都沒問,怎麼知道是撥錯了號碼?」
「反正,是不相干的人,不認得的人。」青回避的說。
「我看正相反呢!」夢軒警覺的︰「大慨是個很熟的人吧,告訴我,是誰?」「你怎麼那麼多疑!」青不安的說︰「真的是不相干的!」
夢軒把她拉到身邊來,深深的注視著她。
「對我說實話,青,到底是誰?」
青默然不語。
「我們之間不該有秘密吧?青?你在隱瞞我,為什麼?我要知道這是誰,說吧。」
青深吸了口氣,低低的說︰「是伯南。」
「伯南?」夢軒的眉毛在眉心打了一個結。「他打電話來做什麼?」
青望著腳下的地毯,不說話。
「告訴我,青!」夢軒捉住她的手臂,凝視著她︰「對我說話,他為什麼打電話來?」搖撼著她,他憤怒而焦灼︰「他是什麼意思?告訴我!」
「你想呢,夢軒。」青柔弱的說︰「不過是諷刺謾罵和侮辱我而已。」
「原來他常常打電話來,是不是?」夢軒的眼楮里冒著火,語氣里帶著濃重的火藥味。「我不在的時候,他是不是經常打電話來?是不是?」
「夢軒,算了吧!」青哀婉的說︰「他只是想讓我難過,我不理他就算了,別為這事煩心吧!」
「他打過多少次電話來?」夢軒追問。
青咬了咬嘴唇,沒說話。夢軒已經領悟到次數的頻繁了。望著青,她那份哀愁和柔弱絞痛了他的心髒,跳起身來,他往屋外就走,青一把抓住了他,問︰「你到那里去?」
「去找那個混帳範伯南!」
「不要,夢軒!」青攔住了他,把手放在他的胸前,懇求的說︰「何苦呢?你去找他只是自取其辱而已,他不會因為你去了就不再擾我,恐怕還會對我更不利。何況,我們的立足地並不很穩,他可以說出非常難听的話來,而你……」她咽住了,對他凝眸注視,眼光淒惻溫柔。半天,才嘆口氣說︰「唉!總之一句話,我們相遇,何其太遲!」
一句話道破了問題的癥結,夢軒知道她說的是實情,他去找伯南一點好處也沒有!但是,青投到了他懷抱里,還要繼續受伯南的氣嗎?夏夢軒,夏夢軒,你還算個男人嗎?他痛苦的把頭轉開,低沉的說︰「青,我要娶你,我們要結婚。」「別說傻話,夢軒。」青沮喪的低下頭去。
「我不是說傻話!」夢軒憤然的掉轉頭來,滿臉被壓抑的怒氣︰「我說我要娶你,我要你有合法的身分和地位!我不是說傻話,我是說……」
「是的,夢軒,我知道,但是……」青抬起頭來,睫毛掩護下的那對眸子清澈照人。「但是,這里面有多少個但是呀!」
「哦,青!」夢軒頹然的把頭僕在她的肩上,痛苦的左右轉動著,嘴里低低的、窒息的喊︰「我怎麼辦?告訴我,我該怎麼辦?我能怎麼辦?」
「你──該怎麼辦?」青幽幽的重復著他的句子。「你該愛那些愛你的人,保護那些需要你的人。不止我一個,還有你的妻子和兒女。」
「我給了你保護嗎?我在讓你受欺侮。」
「你給了我太多的東西,不止保護。至于欺侮,如果我不當作那是欺侮,又有什麼關系?我根本就一笑置之,不放在心里的。」
「你是嗎?」他望著她的眼楮。
「我──」她沉吟了一下,然後毅然的把長發掠向腦後,大聲說︰「我們不談這件事了,行不行?為了他那樣一個電話,我們就這樣不開心,那才是傻瓜呢!來吧!夢軒,我想出去走走,我們到碧潭去劃劃船,好不好?」
他們去了碧潭,但是,這個問題並沒有解決,陰影留在兩個人的心里。問題?他們的問題又何止這一件?三天後的一個晚上,青無意間在夢軒的西裝口袋里發現了一件東西,一件她生平沒有看過的東西──一張控告青妨害家庭的狀子!
她正站在臥室的壁櫥前面,預備把夢軒丟在床上的西裝上衣掛進櫥里,這張狀子使她震動得那麼厲害,以致西服從她手上滑落到地下。她兩腿立即軟了,再也站不住,順勢就在床沿上坐了下來。捧著那兩張薄薄的紙,她一連看了四五次,才弄清楚那上面的意思。美嬋控告她!妨害家庭?她渾身顫栗,四肢冰冷。自從和夢軒同居以來,她從沒有想到過自己是觸犯法律的,那麼,連法律對她也是不容的了?她是一個罪犯,對的,她再也無從回避這個宣判了︰她是一個罪犯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