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皓皓,」我打斷他︰「我不會嫁給你!」
他凝視了我幾秒鐘。「這樣吧,讓我們好好的談一談,」他把雙手抱在胸前,不慌不忙的說︰「你之所以反對我,並非你愛上了徐中□,你根本沒有愛上徐□,你愛的是我,別插嘴,你听我說完!你一開始就愛上了我,可是,你心里有一個毒瘤,那就是我父親加給你的壓力!他一再反對你和我接近,使你覺得接近我就是一個過失。再加上,你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小東西,我父親收容了你,使你在心理上對羅家人有種抗拒,而徐中□和你的地位類似,難免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情,你誤以為這種感情是愛情,其實完全不是!你懂了嗎?你愛的是我!不是別人!至于我父親呢?他顯然是太喜歡你了一些,因此,竟怕我會傷害你——他早已認定我是個不堪造就的浪子!但是,不要緊,憶湄,他會慢慢想清楚的……天哪,憶湄,我想你是太容易吸引男人了!」「你錯了,」我說︰「你父親很喜歡我,一種很正常的喜歡,我很喜歡你,也是種很正常的喜歡。但是,這些都不是愛情!」
「什麼是愛情?」「我對中□,和中□對我!」
「你糊涂透頂!」「我一點也不糊涂!」「那麼,你確定你在‘愛’他?」「我確定。」「你確定你‘不愛’我?」
「哦,皓皓,」我哀愁的望著他,不勝惻然。「我確定。」
他瞪著我不說話,呼吸急促而不穩定,胸膛在劇烈的起伏著。他把額前的頭發往腦後一摔,挑起了眉毛說︰
「好吧,如果是這樣,我也無可奈何!但是,憶湄,你怎麼知道你沒有弄錯?」「這是不會弄錯的事情!」
「那麼,愛情和友情有什麼不同?」
「皓皓,」我注視著他︰「沒有你,我能照樣生存;沒有他,」我搖搖頭,淚珠在睫毛上懸然欲墜︰「生命、歲月,全變得……」我猛烈的搖頭,語不成聲︰「可怕!」
他用手托起了我的下巴,用一條手帕拭去了我的淚,他漂亮的黑眼楮中沒有了往日的嘲謔,顯得少見的深沉和懇摯。對我點了點頭,他嘆息著說︰
「但願你的眼淚是為我而流的。憶湄,我總覺得這中間有些不對,你仿佛應該屬于我,我們那麼相像,是純屬于同一種類!但是——唉!」他再嘆息。「最起碼,憶湄,我還沒有死心,你願意再給我機會嗎?我是不太肯認輸的!」
我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中。
「做我的好哥哥,」我說︰「我從沒有兄弟姐妹,一直盼望有個哥哥來保護我,愛護我!」
他從我床上一躍而起。
「我不想做你的哥哥,」他走向門口,打開房門,回頭對我再拋下了一句︰「我已經有一個妹妹了,夠了!」
我目送他走出房間,闔上了房門。幕色在室內涌塞著,窗外已經是一片灰蒙蒙的顏色。下了床,我試著走了幾步,該感謝現代的醫藥,更該感謝羅教授為我找的好醫生,我已經可以勉強的踱步了。走到窗口,我在窗前的椅子里坐了下來,迎著惻惻輕寒的秋風,我有些兒瑟縮。花園里,嘉嘉的歌聲不知從何處傳了過來。「來如春夢不多時,去似朝雲無覓處!」但願這不是寫一段感情,否則,豈不過份淒涼!我又想到中□,中□,中□,中□……這會也是一場春夢,一片流雲嗎?
夜,漸漸的來了。夜,又漸漸的深了。我在窗前已坐了那麼久!今天是星期幾?似乎是中□有家教的日子,那麼他會在深夜返家,如果他看到我的房內還亮著燈光,他會不會進來看我?無論如何,我將等待!四周是這樣沉寂,整個羅宅似乎都已入睡,我側耳傾听,秋蟲在花園中低鳴,夜風在小樹林的頂梢回旋,風聲,蟲聲……除此之外,一無所有。站起身來,我扶著牆走向門口,打開房門,我伸頭對走廊中看了看,中□的房間里沒有燈光,顯然他還沒有回家。我為什麼不到他的房里去等他呢?如果他發現我帶著傷坐在他室內等他,他還忍心生我的氣?雖然這麼做未免有失自尊,但是,在愛情的前面,誰還能維持那份自尊?不管怎樣,我必須見到中□,我渴望向他解釋!
我有說做就做的脾氣,走出房間,關上房門,我扶著牆走向了中□的房間。扭動門柄,房門應手而開,我走了進去,想模到牆上的電燈開關。但,黑暗中,一張椅子絆到了我受傷的腳,痛楚使我跌了下去,我申吟了一聲,坐在地板上,揉著我的腳踝。我希望沒有弄出太大的聲響,以免驚醒了羅宅里的人。但,突然間,我有種奇異的感覺,這黑暗的屋子里有些什麼?我警覺的抬起頭來,就在我抬頭的那一剎那,有一片陰影從我的眼前掠過,同時,有種柔軟的綢質裙緣從我面頰上拂過去,那是一個女人!我全心悸動而驚懼了。中□的房內會有一個女人!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!提起了膽子,我用震顫的聲音問︰「你是誰?」事實上,那女人已經不在室內了。門是開著的,就當她的衣服拂過我面頰的那一瞬間,她已擦過我的身邊,隱進黑暗的走廊里去了。這是誰?會獨自停留在這間黑暗的房子里?羅太太?皚皚?還是小樹林里那傳說中的幽靈?我打了個寒戰,背脊上涼颼颼的冒著冷氣。好一會兒,我就坐在地板上無法動彈,然後,我的眼楮逐漸習慣了黑暗,而能辨識室內的桌椅及陳設了。這室內的布置是我所熟悉的,除了我,我斷定不會再有別人了。扶著桌子,我站了起來,先把房門關上,再走到書桌前面,扭開了桌上一盞鵝黃色的台燈,然後,我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。椅子上放著一個海棉靠墊,上面余溫猶存,那麼,今晚上我所遇到的那個女人一定是人而不是鬼了,鬼不會有體溫,這是歷來說鬼故事的都強調的一點,她會是誰?百分之八十是皚皚,她在這黑暗的屋子里做什麼?也是等待徐中□嗎?我的面孔發熱而妒意升騰了。
我孤坐了片刻,四周的寂靜包圍著我,百無聊賴之余,我拉開了中□書桌的抽屜。立即,抽屜中有兩樣東西吸引了我的視線,一樣是一件水晶的胸飾,一朵水晶雕塑的小花,上面懸著塊小小的紙片,紙片上面寫著幾行細小的美術字,我湊近燈光細看,看到了下面的句子︰
「願你像水晶般清瑩,卻不要像它那般寒凜!
願你有水晶的璀璨,卻不要有它的冷硬!」
這筆跡對我是太熟悉了,雖然沒有簽名及任何說明的文字,我仍然能一眼辨出寫這個字的人︰徐中□!顯然,這件胸飾曾被當作一項禮物送給某一個人,而現在,受禮的人又將它還給了它的主人。除了這件胸飾之外,抽屜里還有一張畫像。皚皚的畫像!微帶輕顰的眉梢,盈盈如水的明眸,垂肩的發絲,和那略嫌瘦削的下巴。畫得那麼逼真,那麼傳神,那麼細致!這是一張美麗的畫像,人美,用筆更美。在畫像的右下角,有中□的英文簽名,和完成的日期,這是一年前所畫的了。翻過畫像的背面,同樣的,寫著幾行字︰
「但願有一天,我能畫下你的微笑!
但願有一天,你不這樣神情寂寥。
那時候,我會低低問你︰
為你祝福,你可曾知道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