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盯著我,低壓著眼楮的眉毛纏在一起。
「哼!」他凶惡的說︰「我就猜到你有這句話!」他把頭俯近我,近乎凶狠的大叫著說︰「依萍!我告訴你,不管你要不要,我一定要給你!」他抓住我的肩膀,幾乎把我的肩胛骨捏碎,嚷著說︰「你不要太驕傲,你只是個不懂事的傻丫頭!我告訴你,我的錢燒不死你!」
我從他的掌握里掙月兌出來,聳聳肩說︰「隨你便好了,有錢給我還有什麼不好的?」
爸好不容易才平下氣來,他指著我說︰
「依萍,學聰明點,錢在這個世界上是很有用的,貧困是人生最大的悲哀。我已經老了,不需要用什麼錢了,你還年輕,你會發現錢的功用!」
我不置可否的笑笑,爸又提起了他財產的現況,我才知道他的動產在目前大約只有五十萬,雪姨所損失的還超過了這個數目,這數字已經把我嚇倒了,五十萬!想想看,幾個月前我還為了問他要幾百塊錢而挨一頓鞭打!
雪姨出走了三天,第三天,我到中和鄉一帶亂逛。傻氣的希望能找出那個老魏的蹤跡,我猜想,雪姨一定是躲在那個老魏那里。可是,我是白逛了,既沒看到雪姨,也沒看到老魏,更沒看到那輛黑汽車。第三天晚上,我到「那邊」去,知道雪姨果然回來了,她大概是舍不得陸家剩下的五十萬,和這棟花園洋房吧!我和何書桓已經到了「一日不見,如隔三秋」的地步了,我為我自己感情的強烈和狂熱而吃驚。為此,我也必須重新衡量何書桓出國的事,他自己也很猶豫,雖然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,他已在申請獎學金,並準備留學考試。但是,私下里,他對我說︰「為了什麼前途理想,而必須要和自己的愛人分開,實在有點莫名其妙,我甘願放棄一切,換得和你長相廝守!」
「先去留學,回來再廝守,反正有苦盡笆來的日子,以後的歲月還長著呢,急什麼?」我說,可是,這只是我嘴硬,而他出國的日子到底還很遠,我不願來預付我的哀傷。能把握住今天,何不去盡興歡笑呢?
我們變著花樣玩。奇怪,近來我們每在一起,就有一種匆促緊張的感覺,好像必須要大聲叫嚷玩樂才能平定另一種惶惶然的情緒。為了什麼?我不能解釋。以前,我們喜歡依偎在沒有人的地方,靜靜的,悠然的,彼此望著彼此,微笑訴說、凝思。現在,我們卻不約而同的向人潮里擠,跳舞、笑鬧,甚至喝一些酒,縱情歡樂。如果偶爾只我們兩人單獨在一起,他會狂吻我,似乎再不吻就永遠吻不到我了似的。有時我會有一種感覺,覺得我們在預支一輩子的歡樂,因而感到衷心紊亂。自從上次為了偵察老魏而中途丟開何書桓,因而和何書桓鬧了一次別扭之後,我明白了一件事,何書桓個性之強,絕不亞于我,可能更勝于我,我欣賞有個性的人,但是,媽媽常擔憂的說︰「你們兩個太相像了,是幸也是不幸。依萍,我真怕有一天,你們這兩條牛會踫起頭來,各不相讓。」
會嗎?在以後的一些事情里,我也隱隱的覺得,終會有這一天的。我和何書桓在許多場合里,踫到過夢萍,穿著緊身的衣服,挺著成熟的胸脯,卷在一大堆半成熟的太保學生中。她的放蕩形骸曾使我吃驚,但是,我們踫見了,總是各玩各的,誰也不干涉誰,頂多點點頭而已。有一天晚上,何書桓提議我們到一家地下舞廳去跳舞,換換口味。我們去了,地方還很大,燈光黯淡,門窗緊閉,煙霧騰騰,音樂瘋狂的響著,這是個令人迷亂麻醉的所在!
我們才坐定,何書桓就踫踫我說︰
「看!夢萍在那邊!」我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,不禁皺了皺眉頭,夢萍穿著件緊緊的大紅襯衫,下面是條黑緞的窄裙子,襯衫領口開得很低,裙子則緊捆住她的身子,這身衣服實在像一張打濕了的紙,緊貼在她身上,使她渾身曲線暴露無余。她正坐在一個男孩子的膝上,桌子四周,圍著好幾個男孩子,全是一副流氓裝束,除了夢萍外,另外還有個女孩,正和一個男孩在當眾擁吻。桌子上杯碟狼藉,最觸目的是兩個洋酒瓶,已經半空了。夢萍一只手拿著杯子,一只手勾著那男孩的脖子,身子半懸在那男孩身上,穿著高跟鞋的腳在半空里搖擺,嘴里在尖銳的大笑,另外那些人也又笑又鬧的亂成一團。一看這局面,我就知道夢萍已經醉了。何書桓詫異的說︰
「他們喝的是白蘭地和威士忌,哪里弄來的?」
侍者走了過來,何書桓問︰
「你們這里也賣洋酒嗎?」
「沒有。」侍者搖搖頭。
「他們呢?」何書桓指指夢萍的桌子。
「那是他們自己帶來的。」侍者說。
侍者走開後,何書桓點點頭,用近乎說教的感慨的口吻說︰「他們有洋酒,可見得他們中有人的家庭環境十分好,家里有錢,父母放縱,就造成了這一批青年!流氓和太保的產生,是家庭和社會的責任!」
夢萍搖晃著身子,笑得十分放肆,然後,她忽然大聲唱了起來︰
「天荒地寒,人情冷暖,我受不住這寂寞孤單!」
「喲 !」那些男孩子尖聲怪叫,同時夾著一陣口哨和大笑,夢萍仰著頭,把酒對嘴里灌,大部分的酒都潑在身上,又繼續唱了下去︰
「走遍人間,歷盡苦難,要尋訪你做我的侶伴!」
唱著,她對她攬住的那男孩額上吻了一下,大家又「喲 !」的大叫起來。何書桓忍不住了,他站起身來,對我說︰
「你妹妹醉了,我們應該把她送回家去!」
我按住何書桓的手說︰
「你少管閑事,隨她去吧!」
「我不能看著她這副樣子,這樣一定會出問題!」何書桓想走過去。我緊拉著何書桓說︰「她出問題干你什麼事?你坐下來吧!她自己高興這樣,你管她干什麼?」何書桓不安的坐了下來,但眼楮還是望著夢萍那邊,我拍拍他的手說︰「來,我們跳舞吧!」我們滑進了舞池,何書桓還是注視著那個桌子,我把他的頭扳向我,他望著我,說︰
「你應該關心,那是你妹妹!」
「哼,」我冷笑了一聲。「我可不承認她是我妹妹,她是雪姨的女兒,她身上是雪姨的血液!」
「就算是你的朋友,你也不該看著她發酒瘋!」
「她也不是我的朋友,」我冷冷的說︰「她夠不上資格做我的朋友!」「你不該這樣說,」何書桓說︰「她總不是你的仇人!」
「誰知道!」我說,把頭靠在何書桓肩上,低聲說︰「听這音樂多好,我們跳自己的舞,不要管別人的事好不好?」這時唱機里正播著蓓蒂佩姬唱的「我分不清華爾滋和探戈」。
我們默默的跳了一陣,夢萍依舊在那邊又笑,又叫,又唱。過了一會兒,一陣玻璃杯打破的聲音,引起我們的注意,只見抱著夢萍的那個高個子的男孩已經站了起來,正拉著夢萍的手向外面走去,夢萍搖搖晃晃的,一面走一面問︰
「你帶我到哪里去?」「到解決你孤單的地方去!」那男孩肆無忌憚地說。那個桌子上的人爆發了一陣大笑!
「不行,我不去!」夢萍的酒顯然醒了一些。
「我不會吃掉你!」高個子笑嘻嘻的說。同時,用力的把夢萍拉出去,我知道這里的三樓就是旅舍,我用幸災樂禍的眼光望著醉醺醺的夢萍,隨她墮落毀滅吧!我巴不得她和雪姨等一起毀滅!可是,何書桓甩開我,向前面沖了過去,嚷著說︰「這太不像話了!」我追上去,拉住何書桓說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