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于,他們走到了這條水溝的盡頭,幾乎一步就跨上了山頂。夏氏兄弟跳躍著,彼此拍打著肩膀,然後歡呼著向那最高點的三角標記跑去。燕珍拉住美嘉的手,也跟著跑了過去。克文慢慢的走著,一面走一面喘氣,詩隻望著他,一剎那間,一絲似乎憐憫的感情在她心頭悸動。「到底他已經四十歲了,不管他如何努力,他仍然斗不過自己的年齡。」她想,同時她看出克文也有相同的思想,他的眼光追隨著那三兄弟,臉上有幾分惆悵的神情。山上的風奇大,美嘉拿出一條手帕,順著風一拋,手帕立即被風卷得無影無蹤。夏人雄不知從哪兒模出了一面紅旗子,把它插在那三角架上,高聲的大喊︰
「我們征服了大雪山!」
接著,三兄弟就手臂搭著手臂的跳了起來,一面跳一面喊︰「啦啦啦,啦啦啦,大雪山在我們的腳底下!啦啦啦,啦啦啦……」「看這三只猴子!」燕珍笑著說,莫名其妙的笑得喘不過氣來。「這是他們的定例,那怕他們爬上了一個三尺高的土坡兒,他們也會表演這一手!」克文笑著說。
詩隻迎風而立,遠處許多山頂都在他們的腳下,有好幾朵雲彩從下面飄過。詩隻開始領悟到江浩以前說全世界都在腳下的滋味。她一瞬也不瞬凝視著前方,眼楮里竟沒來由的充滿了淚水。她覺得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震撼,想哭也想笑。
江浩高高的站在那兒,臉上有種崇高的、嚴肅的神情,他眺望四周,自言自語的說︰
「現在是我最純潔的時候,沒有野心,沒有奢求,但願‘人’的再也不要來煩擾我!」
「你在說些什麼?」美嘉詫異的望著江浩,但江浩太專心了,並沒有听到。詩隻看著遠遠的天,太陽剛剛上升,又紅又圓又大,四周的天邊被染成一片緋紅色,蔚為奇觀。詩隻深呼吸了一口氣說︰「我真想大叫一聲!」「叫吧,為什麼不叫呢?」克文說,深深的注視著詩隻。
詩隻用手在嘴邊圍了一個圓形,高聲的叫︰
「啊—— ——啊—— ——啊!」
聲音向四周散開去。「啊,我覺得我的聲音一直跑到了世界的盡頭!」詩隻說,眼楮又濕潤了。在山頂上停留了約半小時,大家都漸漸感到奇寒徹骨,山風像刀子一樣凜冽,吹得肌膚發痛,剛剛上山時的汗早已被風吹干了。因為是夏季,山頭沒有雪,但氣溫約在零度左右。半小時後,他們開始依原路下山。美嘉嘆了口氣,不滿的說︰
「我真不懂,我們這樣千辛萬苦的跑到山頂,費了整整三天的時間,只為了停留半小時,又要下山了,這到底是為了什麼?」「本來就是這樣。」江浩說,他臉上有一種新的領悟的神情。「我們已經爬到了最高峰,只有往下走,因為沒有再高的地方可以爬了!」他的眼光追尋著詩隻的,後者立即把眼光調開了,她小小的手臂吊在克文的胳膊上。
下山並不比上山容易多少,但速度卻快了許多。在營地,他們略事休息,就背上行囊向山下走去。預計只要住一夜,就可以到大雪山林場。不知為什麼,下山時大家的情緒都比上山時低落,半天都沒有人說話。江浩的臉上開始顯出一種奇異的表情︰好像他在患牙痛。詩隻始終拉著克文的胳膊,像個畏怯的小女孩依附著她父親一般。克文望望她,溫柔的問︰
「你累嗎?」「不,但我希望快點到山下。」她輕輕的說。
克文迷惑的望著她,不解她臉上那個近乎求助的表情。
四
黃昏的時候,他們在水邊扎了營。
詩隻拿了毛巾,獨自到水邊去洗手臉,她渴望有一個單獨思索的時間,因此她一直走到水的上游。洗完了臉,她站起身來,江浩像個石像般站在她身後,臉上一無表情,只定定的注視著她的臉。「啊!」詩隻輕輕的叫了一聲。
「為什麼要躲避我?」他逼視著她︰「為什麼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不給我?」她垂下了頭,注視著手里的濕毛巾。他輕輕的拉住了她的手腕,她毫無反抗的,做夢似的讓他牽著走。他們隱進了旁邊的樹林里。落日的光芒斜照在水上,反映著水紅色的霞光。半個天空都被晚霞染紅了,連那綠的草、綠的樹似乎都帶著紅色。「詩隻!」他托起她的下巴,注視她的眼楮。
她想轉開頭去,掙扎著說︰
「讓我們回去,他們會找尋我們,他們會疑心的!」「讓他們疑心去!」他說,把她拉近了自己。
「不,請你!」她無力的轉開了頭︰「我們不能這樣做,我們不能對不起良心!」「詩隻,」他望著她︰「我們不是為了他們而活著,生命是我們自己的,為什麼要顧慮那麼多?」
「但是我們卻生活在他們中間!」她低低的、無奈的說。
她凝視了她一段很長的時間。
「詩隻,和他離婚,請你答應我。嫁給我!」
「你不是真心的,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!」
「我不是真心的,你是什麼意思?」他憤憤的問。
「我是說,等下了山,你會覺得自己糊涂了,到了山下,又在人群中生活的時候,你會發現沒有金錢和名譽,人的世界並不容易混,那時候,你會懊悔。」
「有了你,我不要金錢和名譽。」他魯莽的說,聲音中夾著憤怒和煩躁。「你要的,你會要的,」詩隻固執的說︰「我們都是些最平凡的人,我們不能月兌離這個社會而生活。你貧窮過,也奮斗過,才會有今天的成就,我也一樣。假如我們結合,我們又將和生活掙扎,于是,有一天我們會彼此不滿,彼此怨恨,愛情在生活的擔子下被磨得黯然無光,你的那個有野心的‘我’又將抬頭……」「不要再說了!」他大聲打斷了她,猛然擁緊了她,低下頭去吻住她的嘴唇,她想掙扎,但卻渾身無力。于是她的手環抱住了他的脖子,閉上了眼楮,時間、空間、山和水都不存在了。「詩隻,」他低聲說,眼楮對著她的眼楮,鼻子對著她的鼻子。「詩隻,認識你以前,我不知道什麼叫戀愛,我一直以為愛著美嘉,現在我才知道我對美嘉只有野心,沒有愛意。這以前,我並不曉得愛情會使人像害瘧疾似的發冷發熱,會使整個心和身子都懸在半空里一般,會每一根縴維都去注意你的一舉一動,一言一語。看到你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,我覺得自己被妒忌燃燒得要爆炸。哦,詩隻……」他狂熱的吻她,吻了又吻,她喘息著,努力試著把頭轉開。
「放開我,請你!」她說,但卻更緊的靠著他。「他們一定在找我們了。放開我,我不會和你結合,但我會記住你,永遠記住你,你和那枚幸運草……」她的眼光模糊,內心掠過一抹刺痛。幸運草,它將帶給人幸福,但,幸福在哪兒?
「我要你,隨你怎麼說,我要你!」他的嘴唇繼續在她的嘴唇上移動。忽然,一聲尖銳的叫聲使他們迅速的抬起了頭來。美嘉蒼白著臉站在樹林邊,緊緊的盯著他們。落日的光照在她臉上,她眼光里的神色就像看到一個可怕的野獸一般,雙手握緊了拳,嘴巴詫異的張成了一個O形。
在一剎那間,三個人之間彌漫著一種難堪的沉默,然後,美嘉的眼珠轉動了,突然,她爆發的對詩隻大叫了起來,一連串的話像流水般使人吃驚的傾倒了出來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