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自從小桃死了之後,兒臣身邊連一個值得信任、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。其實母後跟兒臣一樣,在這深宮里,雖然懷溫柔之心,但是沒有權力根本沒辦法生存。貴為天子又怎麼樣?父王給兒臣選的這條路太難走了,失去的總比擁有的多,心痛的時候卻沒有辦法擁著最愛的人,高處不勝寒。父王,你說民不聊生,何能兼顧自己?兒臣該做的都做了,結果慘不忍睹。不是兒臣不努力,而是人心難改,懷柔政策根本是一種失敗。這個國家現在這個時候不需要一個溫柔的皇帝。其實只要百姓安居樂業,天下太平,誰做皇帝又有什麼關系呢?」
他眼見著祠堂里祖宗的畫像一張張地化為灰燼,听見一把把椅子燃燒著發出 里啪啦的聲音,想到這整個皇宮里幾乎都盼著他死,那次大妃火燒東宮時就盼著他死了,如果他的死真的能救小桃,又有什麼好在乎的呢?他是很愛小桃的,雖然這樣說,在諸多殘忍的事實下顯得蒼白,但是殿下的心也許可以分成兩半,多的那一半給了江山社稷,祜澤的心卻只屬于小桃的。
大火終于燒到他雍華的龍袍之上,跳躍的火光在他面前連綿成了一片紅海。紅海那一頭,他看見年邁的父王蹣跚地跑來,在火中困難地躲躲閃閃,父王口里不停地叫著「阿澤、阿澤」,悲痛之情溢于言表。烏眸里隱隱有淚光,他合上眼狠心不再去看。
請讓兒臣按照自己的意思做一回決定吧。
她睜不開眼楮。
好熱……她難受得想要扭動身子,渾身上下的肌膚就像被火烤了一樣幾乎要皮開肉綻了。
她不要變成那只金黃金黃的烤全雞……她迷迷糊糊地想著。
「小桃,你怎麼這麼頑皮,都爬到樹上去了,要是掉下來摔疼了,我可不幫你呼呼。」
那帶著戲謔的聲音好熟悉好溫暖,她想靠近一點,再靠近一點,可是她怎麼樣都動不了。
「你知道什麼叫做帝台之棋嗎?帝台之棋,五色而文狀鶉卵。其實最早的棋子只不過是像雨花石那樣的小石子……哎哎,小桃,你怎麼把我的車馬炮都給偷走了,做人不可以這麼貪心……」
在下棋嗎?怎麼可以不帶上她?
「《詩•檜風•隰有萇楚》有夭之沃沃,樂子之無知。此夭意為稚幼,夭與ど同音,是以喚你小桃,可不是欺你人小……當然不介意你長得小,等你長大了,便會跟那皇城第一美女一樣又高挑又端莊……我沒有直勾勾地盯著她看,她又高挑又端莊是你說的……唉,你怎麼不講理呢?」
那種寵溺到無奈的口吻為什麼會讓她好想哭好想哭?
「小桃來看我,我怎麼會不高興呢?等我批閱完這些奏折再陪你去看桃花好不好……小桃,男女有別……我倒不是說你抱不得親不得……以前也是這樣沒錯,可那時候你年紀小……小桃!」
她明明什麼都看不見,可是她就是知道他在臉紅。
「刑曹的簡大人?是有這麼個人,青年才俊嗎?這我倒不曉得,你問這個做什麼呢……你喜歡他……小桃,你想惹我生氣嗎……不準……不準……不準……對,今天你什麼都不準做,也沒有甜點吃……哦,你不喜歡他了,這樣啊,尚雋,可以上甜點了。」
連吃醋都這麼有個性。不愧是……是……是誰呢?她怎麼一時想不起來了?
「小桃害怕坐馬車,我便帶她走,她想去哪里,我就帶她到哪里。我曾答應過她要帶她游遍大江南北,直到我們都老得走不動的時候,便回到宮里。雖然她連牙齒都掉光了,但是我還是要幫她畫眉涂胭脂上水粉。不管她變得怎麼樣了,在我眼里,都比這桃花要漂亮千萬倍。」
小桃,小桃……
她好想睜開眼楮看看他的臉,她一定會記起他的名字的!
她感到溫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流了下來,可是她沒辦法停住。快睜開眼啊……快啊……
「你還喜歡他?」這又是誰的聲音,軟軟的,是個孩子嗎?不管是誰,別廢話了,是!她喜歡他,很喜歡很喜歡,喜歡到喝多少碗孟婆湯都沒用!
「你這個人還真是……」軟軟的童音鄙夷地「嗟」了一聲,「本來我沒打算原諒他的啊,可是這一次他為了保住你,情願一死,你傻人有傻福,我願意再回到你身邊。只是這一次,我可不許你再拋棄我了。」
什麼叫傻人有傻福?她很不齒。
這天下能找到她這樣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天資聰穎……
「你再不醒來,皇帝就要被燒成烤全雞了……」那聲音涼涼地說道。
……這小表怎麼這麼不可愛啊?
華光一顫,如水波漾開層層光暈。一股強大的力量注入她的體內,她只覺得渾身滾燙,她動了動手指,然後是腳,再慢慢地睜開眼楮……
紅光迎面撲來——
「哇,怪不得這麼熱。」她驚呼,原來自己正飄在大火之上,火勢凶猛,已經把整個祠堂燒成一片火海了。拍掉衣角的火苗,她定楮望去,有一個人匍匐在地,那身華麗雍容的龍袍沐浴著烈火,五爪金龍似乎就要騰空而起,涅槃重生。
「祜澤哥哥!」她大叫一聲。
彬拜在祖宗牌位下的祜澤渾身猛地一震,扭頭看見浮在大火中的君夭桃,心跳得好狂。她……三年來,再一次見到她的嬌顏,依然如桃花不甚嬌羞,故人依舊,心動難以遏制,就算死了又怎樣。臨死前能再見她一面,已是他的福分。她飛身掠了過來,只覺眼前一晃,他便被她摟在懷里,他心神蕩漾,反手抱住她的腰,以往總是在乎著發乎情止乎禮,可是現在,他什麼都顧不上,也不要管。
「當處發生,隨處滅盡。神兵听我號令,鬼將得我率領。巴米、陀羅尼!」她施法念咒,這個時候,祠堂內狂風大作,大雨傾盆,她仿佛將一條河龍引了進來,咆哮著吐出一河之水,澆熄了龐然的火勢。
「哇……」法力突然消失,她和祜澤兩人雙雙跌進洶涌的大水中,被奮力地甩出了祠堂。她在顛來倒去的水里簡直是白痴低能一個,幸而祜澤緊緊地抱住她,被甩得頭暈的她撲在他身上拼命喘息。兩人一起被沖刷到宮外的大殿之上,樣子極為狼狽。
「夭桃!」從殿外趕了進來的君彧,見到親妹,身子一振,眼眶里已經帶了淚花。
「哥哥……」
「夭桃!」隨後趕來的還有君蓮花,君家幾位叔叔。
「爹爹……」
幾人都是又驚又喜,雙目含淚。
但最難忽視的,還是她身下那溫暖的懷抱。
「小桃……」幾乎是不敢置信,和那依舊小心翼翼的口吻,听得她心疼萬分。
如果隱忍只能造成分離和不幸,那她說什麼都要保住兩人的幸福。她淚中綻開一朵笑花,撲進祜澤的懷里,「祜澤哥哥,你再也不要拋棄我了。」
嗟,她怎麼跟那小表說一樣的話?
祜澤抬起頭來,看見君家所有人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表情。她愛他,是一件多麼理所當然的事情,理所當然到了連君家的人都視如理所當然。
案王,走錯了一步。
他緩緩環上她的雙肩,「小桃,我也愛你。」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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