款風輕拂,微涼。
祜澤欲走還留,韓正浩催了三四次,他終于變了臉色拂袖離去,這時亭兒才從屏風後走了出來。
「韓大人,奴婢服侍你沐浴吧。」
「噗——」一口茶噴了出來。
亭兒倒是處變不驚,「韓大人,蘭湯已經備好,不洗的話,等下就涼了。」
恕她年幼無知,對情色之事還是懵懵懂懂,亭兒那麼一說,她腦中就一片婬穢景色交纏而過。
她不禁握拳。天地可鑒,本來她是很純潔的,但是有一日去哥哥房內找他,不見人影的時候,她就等著等著,偷偷躲到床底下想要嚇哥哥一跳……結果卻被哥哥嚇得好幾天不敢出房門半步。
那段時間她一看見哥哥,腦子里就蹦出三個字——野獸派。
好吧,哥哥身強體壯,精力旺盛,偶爾需要發泄一下,她要舉手贊成表示萬分的理解,可是那天的床板都差點震塌了下來,她一邊捂著耳朵,一邊還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壓死。要不要這麼激烈啊?
後來她一見到跟哥哥偷情的那個丫鬟就渾身冒冷汗打寒戰,過了兩天那丫鬟便被哥哥送走了,听姐姐說,是送去給一個大戶人家做小妾,也算是個不錯的歸宿了。可是私底下她卻听下人說,哥哥懷疑那丫鬟對她做了什麼事,暗地里將那丫鬟送去捕盜廳,過了不久,那丫鬟便被絞死了。她不殺伯仁,伯仁卻因此而死。
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哥哥的殘忍。
他雖然待家人極好,但對他人卻毫不留情,下手狠絕。也許朱伊蓉說得沒錯,人世間的小愛總是太狹隘了。
「大人,要撒些花瓣嗎?」
「哎?桃花?」
亭兒撩撥蘭湯的動作一滯,雙眸緩緩垂下,「自從那位小姐死了之後,宮里就沒有人再用桃花沐浴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
那人是很喜歡用桃花瓣沐浴的啊。她記得小時候,有一年冬天那人沐浴吃齋時,恰巧宮里干桃花瓣用完,他便叫她搬個凳子坐在屏風後,只因為她身上有濃郁的桃花香,這樣他泡澡的時候,那香味便隨著熱氣漂浮于室。
「別說是用桃花沐浴了,還有桃花糕、桃花齋、鹽津桃肉司饔院都鮮少做了。」她站了起來,舉手就要剝下韓正浩的衣服。
韓正浩一時恍惚,「是這樣處心積慮地打算抹去那人的記憶嗎?」甚至將皇宮里的桃花樹都砍了燒了,那夜桃花精哀號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縈繞,她無能為力,又感同身受,仿若割骨。
三年時間說長不長,說短也不能算短,要忘記一個人,也不是很困難。
五月桃花開,她的貪戀,她的執著,是不是也曾在心底希望能夠喚起他一點想念?
「請韓大人進澡盆沐浴。」
韓正浩這才覺得渾身一涼,她低頭一看,頓時燒得耳根子都紅了,「我我我……你你你……都都都……」
「都看見了。」她承認。
噗——兩手往重點部位一捂,她「咚」的一聲跳進澡盆里,往下一沉,只露出一個鼻子和兩只眼珠子,白女敕女敕的一只手筆直地指向房門,「唔唔唔,唔唔唔!」快出去啦!
她窘迫的表情叫亭兒「撲哧」一聲笑了出來。
「你笑什麼?」她才張口就咕嚕地喝了兩口洗澡水進去。
亭兒拿起勺子往盆里加了點熱水,一邊說道︰「奴婢想起有一次那位小姐陪殿下沐浴的時候,看見溫泉池邊上有好多宮女服侍,殿下卻旁若無人地月兌下衣物跳進池里,她的表情就跟你現在一樣。」
時隔多年,再次不幸想起那人無邊春色,韓正浩差點噴出鼻血來。
「韓大人,亭兒幫你搓背吧。」
……皇朝的男人實在太享受了……
她蹲了下來,柔荑在她光滑的背部游移,她安分地坐在澡盆里,臉上粉紅了一片。不過有人幫她洗澡,她倒是省去面對這具陌生男性身體的尷尬,于是也就漸漸地放松了下來,「韓大人,舒服嗎?」輕若拂柳的細嗓撩過她耳邊,她抬頭一看,亭兒正偏著頭貼著自己。這時才看清楚,她梳得漂亮的髻子上插著一根蝴蝶弄花簪,綁著幾根紅繩子,便無其他的點綴。
她一愣。亭兒是翻版的君夭桃嗎?
知道他在看自己的簪子,亭兒的小手滑過他的胸口,卻感覺不到他的戰栗。
是她魅力不夠嗎?「這是那位小姐送給我的。」嬌顏染上迷朦的苦澀,「韓大人,為什麼好人總是命短呢?自從那位小姐死了之後,殿下的身體就一落千丈,經常夜里咳血咳得厲害,夢里驚醒了,就再也不敢睡覺,一坐就到天亮。長此以往,身體怎麼熬得住呢?大人,奴婢覺得殿下好像很在乎你,你不妨勸勸殿下,人沒了就是沒了,再怎麼痛苦,這日子也是要往下過的,不是嗎?君家的大人們一到那小姐的祭日的時候,就不理朝政,大壞朝廷的規矩,雖然這麼做是情有可原,但行為過激,總會引來其他大人的非議。倒不如相忘于江湖……也能讓那小姐放心走好啊。」
韓正浩突地捂住胸口。
她竟又覺得一陣心痛。她是很贊成她說的,人沒了就是沒了,就算爹爹和哥哥整日守在她的靈前,她也不會再活回來了。不甘心又怎樣?痛了心又怎樣?他們讓那人為難、難堪了又怎樣?都沒有必要了。亭兒口口聲聲說要殿下忘記,可是她自己呢?
「亭兒說得對。本官瞧你頭上那簪子過氣了,不如改日送你些新的頭飾,這簪子扔了吧。還有,那紅繩子,你綁著不好看,亭兒還是以前盤著的發式可愛些。」感到身上擱著的柔荑微微一僵,她揚起討喜的笑容,「亭兒,你說是嗎?」
杏兒大的眼兒垂得低低的,好像藏了許多心事。
「水涼了,奴婢給你取些熱水回來。」
三年來她都不再盤頭發,也不曉得這韓大人是怎知道的?剛才在殿下面前,他居然一口喊出她的名兒,也是怪事一件。
她走出房間,輕輕掩上房門。
第7章(1)
祜澤翻了幾頁《竹書紀年》,甚感無趣,便丟下書托著腮子,兀自沉思。
直到滿腦子都是關于那人嬌甜的回憶,心口脹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,他才煩躁地站了起來,在寢宮里來回地踱步。
「殿下,夜深了,還不去歇息嗎?」
在一旁伺候的尚雋小心翼翼地問道。今夜殿下好像被什麼纏住了似的,一整夜心神不寧,好幾次走到寢宮外又折了回來。
祜澤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,他擺擺手,「還沒有困意。」
「那老奴吩咐下去,煮點鮑魚蓮子粥給殿下墊墊肚子……」
「不必張羅了……」朱唇動了動,一抹細微的掙扎閃過如水的烏眸,鞋上珠玉燦動,尚雋看的時候,他已經大步坐回龍床,挺直了腰板,「也好,我肚子也有點餓了,不過你記得多煮一些,我猜韓大人白天吃得少了,晚上會餓。」
「殿下……這……」
這殿下何時變得這麼關心韓大人了?他怎麼記得就在前些日子,殿下還像趕蒼蠅一樣地把絮絮叨叨的韓大人給趕出了昌德殿啊。自從皇宮里怪事不斷之後,殿下的心情也跟這六月的天,小孩的臉,陰晴莫測了。
偏向暗處的玉顏上帶著一絲尷尬,心情也暗惱了起來,「叫你去便去,磨磨蹭蹭的。」
「是。老奴這就去準備。」
尚雋連忙彎著腰退了下去。
祜澤沉著臉拿起床頭的《竹書紀年》,才看了兩頁,又覺得異常枯燥,他悻悻然地丟下書,烏眸流轉,那點心思又轉到那人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