祜澤垂首,陰影之下的俊顏看不清悲哀。
「殿下,哀家不是想管這朝中大事,哀家是女流之輩,管不得也不能管。不過,君蓮花官高蓋主,君彧手握兵權,朝野之上,文武百官服他們的人可不少,哀家可為殿下憂心忡忡啊。」
「母後放心,若是韓正浩當真查出君家違法之事,我必定秉公處理。」
大妃抬袖掩住含笑的紅唇,和唇上的冷若寒霜,帶著恩賜翩然遠去。
當真能查出嗎?
自然是查不出,這是他們不言而喻的秘密。
長夜淒淒。
青燈燭火微暗,燈芯漸短。
一襲瘦削身影落在窗紙上。
陰風入夜,吹撲得那樹影搖晃。他眉目深鎖,長指翻過一頁又一頁的賬本,突地,長嘆一聲︰「怪也。」
「大人!」門外會娘扣了扣門。
韓正浩連忙將賬本放好,「進來吧。」
會娘推開門,嬌顏笑若燦華,「大人,夜都深了,奴婢給您熬了銀耳桂花湯,您喝點暖暖胃啊。」
韓正浩微微點頭,接過會娘端來的碗,「這麼晚了,你早些歇息吧。」
「我想坐在這里陪著大人。」會娘覷著韓正浩眉清目秀的俊顏,低下頭吃吃地笑了。
韓正浩清目一正,「會娘還是早些歇息的好,本官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。」
明明一副弱不禁風、唇紅齒白的翩翩公子模樣,偏擺出一臉的八股樣,倒也可愛得很。會娘抬眸深情地望著他,從袖里取出一條紅繩子,「大人,這是奴婢去大隱寺求來的平安符,給您戴上?」
蓮步輕移,已到韓正浩身後,將平安符掛上他的脖頸。他不習慣地扯了扯,不料那紅繩子極不結實,一扯竟斷。
「哎呀,這……這可大不吉利了。」會娘撿起那平安符,焦急地拍去符上的塵土。
韓正浩心有異樣,「罷了,本官也不信這種東西。」
「大人,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奴婢再去拿根紅繩子給你系上。」會娘急匆匆地跑出書房,連房門都忘了關。凍骨的陰風震得房門響,屋外窸窸窣窣的聲音滑過草地,猶如黃泉而上的鎖鏈拖曳在地。
他臉上微變,忙提筆取餅一張白紙寫字,落筆才知手抖得厲害。他咬咬唇,左手握住右手腕,飛快下筆。
正在此時,燭台上的燈芯燃盡,一陣怪風掠進屋內,木椅砰然倒地,隨之听聞韓正浩「啊」地慘叫了一聲,後腳趕到的會娘驚愕地捂住嘴,一手拿著的紙燈猝然倒地燒了起來。
韓正浩尸體旁的烏衣男子緩緩站了起來,高大的背影陰冷地漸漸暗了下去。
韓府外頓時被官兵重重包圍了起來,尹上善帶兵踢開門,大隊人馬闖進韓府,一時之間,熊熊燃燒的火光照亮了韓府的整個上空,也照亮了那烏衣男子的臉龐。
「君彧?」尹上善大吃一驚,同時也看見倒在地上的尸體,「韓正浩他……」
「死了。」薄唇冷冷地吐出兩個字。
「這……」
「我發現的時候,他就已經死了。」這句話他是講給尹上善听的。
「我……」尹上善持劍的手猶疑。
君彧漾著火光的俊臉毫無表情,冷硬如石,「帶我去見殿下吧。」這句話他是對尹大人說的。
「可是……」
「大人,找到這個。」搜查書房的士兵將賬本遞給尹上善。
賬本上詳細地記載了君家三年收受的財物,尹上善將賬本闔上,面色抑郁,「這可是前些日子君府失竊的東西?」
「我常年在外打仗,家中事情多半不知。」君彧瞥了眼韓正浩指尖的墨漬,心念一動,大步走到桌案前,尹上善也緊隨了過去。
「桃……桃子?」尹上善不解地望著君彧,只見君彧冷面微變,薄唇動了動。
腦中浮現夭桃那日離開時的笑容,瞳孔驟然一縮,「畫桃子做什麼?」伸手扯來那紙要撕,卻被尹上善壓了下來。
「大人,這……可是證物。」
冷目惡狠狠地瞪了尹上善一眼,直瞪得尹上善苦笑。
「這下,你是洗月兌不了干系了。」他嘆氣,大手向上一揚,幾名士兵上前將君彧壓住。
「快,遲了就來不及了。」
「師父,她的靈體快消失了。是誰那麼毒,居然下咒要她魂飛魄散?!」
「別說那麼多了,快引她入韓正浩的肉身。」
「是,師父。」朱伊蓉打坐好,蓮花指對攏,一道白光從她指尖發出,將淡得透明的君夭桃柔柔地包圍住。她胸口一朵桃花泛起紅色的光芒,一頭烏絲飛揚,腳踝上的鈴鐺丁冬作響。
「糟糕。」師父暗道一聲,兩指一伸,金光驟閃,將朱伊蓉的白光給包圍住。
一種溫暖如春的感覺頓時穿透她的四肢百骸,叫她舒服得好想打哈欠。
是什麼?
她好像回到了初生的時候,漂浮在聖母池里,以那慵懶的姿態漫無目的地沉睡了好幾萬年,吸收日月精華,嘗盡天地靈氣,漸漸成形。
她想,她會一直這樣睡著。
雖然她的顏色由白變紅,雖然她的花瓣一點點長大,雖然她的花蕊都探出花心,她的花根已經龐大地佔據了大半的聖母池,但是她還是不願意睜開眼,寧可永遠這樣沉睡著。
直到有一天,有個人走到聖母池旁,伸手撫模她,她極享受他溫暖的撫模,然後他柔聲說——你該醒了。
于是她睜開眼楮。
「哥哥?」
咦?眨眼楮。
君彧驟然睜大眼,身旁的尹上善也張嘴說不出話來,手上的那張桃花圖以翩然之姿妖冶落地。
眼睜睜地看著前一刻才斷氣的男子掀開眼,說了句話,吐了口氣,爬了起來,然後還若無其事地拍拍,眼楮兒閃閃發光地盯著自己看,任誰都會毛骨悚然,起一身雞皮疙瘩。饒是君彧那般鐵面,也不由吞了吞口水。
自小除去那人,便是哥哥待她最好。有一次生病,發了好幾天的高燒,她幾乎滴水未進,幾個御醫看了都搖著頭說回天乏術。哥哥听說在很遠的雪山上有一名神醫,他所煉制的斷魂續命丹可以救她,于是他快馬加鞭不眠不休跑了三天三夜,他最鐘愛的汗血寶馬筋疲力盡吐血而死,終于從神醫手上拿到斷魂續命丹,但是哥哥也因為與神醫大戰了一場而臥床一個多月。
她病好之後,他躺在床上,大手溫柔地將她的小手握住,另一只手將她的腦袋壓在他的胸口上,一向堅毅的臉龐難得動容。
樹欲靜而風不止。她想把前生所經歷的一切都忘得干干淨淨,可是……哥哥,唉,是哥哥啊。
「韓……韓大人?」尹上善試著喚了他一聲。
哎?縴細的手指比著自己的鼻子,「我?」視線這才從君彧的臉上調到自己身上。只見自己一身官服,身材頎長而清瘦,她舉起兩手,雖然這兩手精致秀美,但……著著實實是雙男人的手……
「韓大人,你沒事吧?」
「啊?」什麼事?她茫然地抬起頭看著尹上善。
尹上善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。她低頭一看,這才發現自己的胸口被刺穿了個洞,洞口正汩汩地涌出鮮紅的血液,一片血肉模糊。
「砰」的一聲,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。
「怎麼回事?」
君彧蹲子,探了探他的鼻息,一手搭著他的脈,嘴角抽了抽。
「他又死了?」尹上善問道。
君彧搖了搖頭,「他被嚇昏了。」
……
第6章(1)
「韓正浩死而復生?」
「是啊,大妃,听御醫說,那一劍是刺穿了他的心口,要是換成其他人,那早死了。可是韓大人居然活了回來,休養了兩天,現在已經可以下床了。」那婢女瞅了瞅正在咀飲香茶的大妃,又道︰「大妃,我看這不對勁。自從那昌德殿五月桃花開,我們這皇宮里可鬧出不少的怪事。就說那宮女夏芒吧,跟韓大人一樣死而復生,可第二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,怎麼找都找不到。守皇城的士兵都說,根本沒見到這模樣的小爆女出門。一個小爆女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失蹤了呢?前些天殿下還叫來虛和寺的老和尚來做法事,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