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鈴鈴鈴……
鈴鈴鈴……鈴鈴鈴……
清脆悅耳的鈴鐺聲恍恍惚惚間鈴鈴地從遠處傳來,靠牆的少年長指輕扣華美絹帛,微蹙的眉心淡淡舒展。
三月桃花滿園香,到了五六月,深紅淺紅早已悄然隨風凋零無主。
而這桃花香來得卻那般自然。
這熟悉的聲音仿佛跟那淡雅芬芳的桃花香一起歡快地飄蕩,就像芒種前花神眷眷不舍的徘徊。
「世子……世子?」尚雋連喚了兩聲,閉眸凝思的少年才懶懶地掀開眼簾,「君小姐來了,正在東宮玩耍呢。」
世子沉沉點了個頭,明媚的目光留戀地望著園內這份寧靜,然而這敗了一地的花,說是寂寞也未嘗不可,「尚雋。」
「奴才在。」尚雋作了個揖。
你可聞到那桃花味啊?他搖了搖頭,清朗眉宇間好一番訕笑,怎麼可能呢?「誰陪著君小姐來的?」
他問的聲音很輕,輕到連尚雋都差點忽視了。尚雋連忙低頭回答︰「是君參贊,他也是來打點花神祭的儀仗事宜,奴才在離園時還听君參贊跟主上說,他到各個地方尋了很久,終于收集了十二個月的花神。今年世子就能看見六月百花的盛景了呢。」
六月百花?
墨色眸光笑意點點,頎長俊秀的身影浸婬在溫暖的陽光里,叫尚雋一時眩暈。
六月百花齊開,倒也不如此時來得絢爛。
「君參贊也真有心。」世子淺淺一笑,兩手反剪,步履優雅,朝東宮而去。尚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。
舉步尚未踏進東宮,便听見童言軟語帶著甜味,將整個冷清的東宮都吵醒了。
「君小姐,你的銀簪子好漂亮,是當下最流行的款式吧?」一個宮女跪在地上,艷羨地覷著那支蝴蝶弄花簪。
世子剛一進門,便看見那抹嬌小的身影頑皮地席地而坐,如瀑布般的長發用紅色彩帶簡單地束起。明明已是十三四歲知曉人事的年紀,偏偏長得這般幼小,性子也單純得很,「你喜歡就送給你。」說著,真取下發髻上唯一的裝飾。
若不是一早出門時,哥哥嫌棄她打扮得過于寒磣,怕丟了君家的臉面,叫姐姐取了支萬簪鋪的花簪子來給她戴上,她寧可這般簡簡單單的就好。
「君小姐,真要送給我嗎?這可是萬簪鋪的……」那宮女歡喜的表情突然凝住,驚慌失措地匍匐在地上,「世子。」
「大膽賤婢,這般貪物,真當交去內需司好好懲罰。」尚雋氣惱地指著那宮女道。
「尚雋何必生氣?明明是夭桃贈物于亭兒,亭兒要是喜歡,就收下吧。」世子聲如春風,眉目間也未見不悅,親手接過君夭桃的簪子賞給亭兒。他倚著君夭桃,如她一般席地而坐,紅色長袍鋪散于地,「你本是好心,卻不知有人會受此牽連,以後莫要再做這樣的事。」
「是尚雋不好,以大欺小。」夭桃笑嘻嘻地告狀,尚雋大人恭敬地低頭。
「尚雋是怕你太好說話,以後終是會被這些人欺負的。」他淡淡瞥了眼她清雅的淡妝,雖然大方而爽性,卻總是顯得樸素了些。命尚雋去他房內將放在床頭的東西取來,也留片刻時間給兩人獨處。
夭桃直勾勾地等著尚雋不在了,才偷偷模模地從兜里抱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。
那只兔子仰起頭來,一雙圓溜溜的紅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陌生的少年。
世子微愕。
「抱抱它嘛。」夭桃撞撞他。
他才回過神來,好笑地瞪著她,「你是怎麼把它偷渡進來的?」那兔子猛地一跳,撲進他溫暖的懷抱,他驀然一驚,向後退了一點。
「怕什麼,它又不會咬你。」她鴨霸地抓起他的手,覆上小兔子柔軟的毛發,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模著。
他指尖輕顫,終究是不習慣她過分的親昵,手背上貼著的那軟軟的小手著實有點燙人。
听聞殿外內侍傳君彧求見,他連忙抽回手,將小兔子塞回她的懷里,「我且出去。」頓了頓,又笑著說︰「你如果餓了,案上有些零嘴,不妨先吃。若是不喜歡,等尚雋來了,你叫他給你弄點喜歡吃的東西來。」
他站起身來,出了房,微微停頓了一下。
君夭桃掀眸凝覷,只覺眼前一晃,那紅袍上威嚴的麒麟補飛騰,金色祥光此時被一重濃霧遮掩得朦朦朧朧。他回過頭來望了她一眼,她卻被熾烈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。
回過神來的時候,尚雋大人正跪在她面前,打開那鳳凰比翼的青銅盒子,里面呈放著兩支金色簪子,一支是鳳,一支是凰,羽翼五彩,鳳尾悠長,瓖著珍奇寶石顆顆。
「這是世子出使大齊國時,大齊國皇帝贊世子才華橫溢、風度翩翩,故特贈了這一對鳳凰呈祥,大加褒獎。」尚雋貼近君夭桃,她露出一臉的好奇,「這可是寶物啊。」
「這麼稀奇?」其實對寶物的概念還很模糊的君夭桃本是沒有多大的興趣,世間萬物,到最後塵歸塵土歸土,一切非空非相,不必執著。但一听說世子心心念念著要等她進宮,贈與她的時候,還是不禁動了凡心。
尚雋呵呵一笑,取出簪子給君小姐別上,那青絲上多了亮眼的點綴,增色不少,「奴才去叫世子來看。」
對著青銅鏡,看見鏡中的自己雖然臉上依舊是清亮健康之色,但隱隱也有了姐姐那巧目盼兮的嬌美。耳邊仿佛听到哥哥還在嘮叨,一個女孩子家理當在意自己的容貌打扮,君家的小小姐更是世子的未婚妻,怎麼能穿得比尋常人家還要差,真叫百官們看笑話。雖是如此,卻依舊寵愛著她,無奈極了,聲聲說著是他們慣壞了她。
「你餓不餓?」懷里小兔子蹭了蹭,爬到桌上,她笑意融融,素手隨意拿起一塊糕點喂著那兔子,「祜澤哥哥會不會在意女人的容貌呢?」眸間染上這年紀的清愁,「哥哥說,男人都是在意的。也許我以後應該打扮得好看一點……你也喜歡這口味?」她拿了一塊放進口中,「我也是。尚雋大人知道我愛吃這糕點,卻不知道我最喜歡的是這桃子口味的。」
不然,大概這一整碟的糕點,都要被尚雋大人換成桃子口味吧。
眉眼間流溢著淡淡的甜味,突地懷里的小兔子死死地瞪大了眼楮,鼻子里冒出大量的鮮血,她驚慌地站了起來。
它渾身不停地抽搐,從嘴里噴出大口的血。
君夭桃緊緊地捂著嘴,駭然望著它四肢在桌子上劇烈地掙扎,爪子深深地嵌在木頭里,抓出兩道殘忍的痕跡。
君夭桃愀然變色,兩腿一軟,站都幾乎站不穩,她跌跌撞撞地扶住一旁的花架子,兩眼愣愣地望著兔子的尸體,溫熱的鼻血汩汩地流出,一滴一滴濺在地板上……
直到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驚醒了正在交談的世子和君參贊。
「不好……不好啦!」聞訊而去察看的尚雋大人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,「君……君小姐……她,她暴斃了!」
君彧臉色大變,提劍飛快地闖進殿內,隨即,這高高在上的九重殿內便傳出他淒厲至極的吼聲。
世子煞白了一張臉,身子晃了晃,腳步移動,也想跟著進殿,卻被尚雋死死地攔在了庭院外頭。
「世子,世子!您不能去啊!君小姐……君小姐她……」死得太慘了!尚雋含著淚,沒敢把實話說出來。任誰都沒法子接受這般劇變,宮女們都驚呆了,亭兒手上還拿著君小姐送的銀簪子,她笑得甜甜的,說,喜歡就送給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