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實在沒有精力分出去給她,今夜必須將這封信交到那人手上。
「今天別鬧,過完明天,不管是不是我的錯,我都給你一個交代可以不可以?」他軟言相勸。他知道自己可以不理,任她獨自生悶氣,等明天,明天後他可以道歉,可以賠不是,可是他就是不願意看到她這樣子。
他根本沒辦法忍受她疏離的模樣。
「我……沒事。」小手在身後握成拳,他的軟言軟語讓她更加難過。
他既然可以待她這麼好,為什麼那時連回頭都不願?
他和小師哥一樣,待她是極好極好的,卻都不是她想要的。
她要的好簡單,只要他輕輕回頭,然後在茫茫人海,能一眼看到她,只要這樣而已……
「心願。」為什麼她總是把心藏起來呢?
「小心願?」
那邪人未至,聲已到。
練玄銘趕緊把手縮回來,頹然坐回椅子。事情,亂亂亂。
「小心願?哈,我就猜到你們在這里。」那邪笑道,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,「三哥,把心願借我一下好不?」
他迅速地瞟了心願一眼,「什麼事?」
「秘密啦。心願,快跟我來。」等不及三哥同意,那邪就拐著心願的肩膀往外走,末了,還幫他把書房的門給捎上,「三哥,我會很快歸還的。」
世界頓時安靜得可怕。練玄銘重新鋪開紙,提筆思考措辭,怎樣才能情真意切,怎樣才能勸動那個早已不問世事的人……
不知多久,他緩過神來,低頭一看,竟片字未寫。只有一滴墨汁滴濺在紙上,化成淚一樣的形狀。
是因為他獨自一人回府,而忘了去御花園尋她嗎?
他是太急了,太急了。
奏折直指皇帝的心窩,皇帝慌了,想除去他,又希望留著他去對付軒轅如皇,給了他兩條路,一條是被軒轅如皇殺死,一條是被皇帝賜死。
把她遺忘在皇宮里,是不是真的不可饒恕?
她尋不到他的時候,都在想些什麼?
他心愀然一緊,手輕輕一顫,又一滴墨汁飛上慘白的信箋上,慘不忍睹。
生死相守,不離不棄……
還是小孩子的她,將誓言說得那樣慎重,紫環遞交給他時,神情是莊重,不能忽視的。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心意里那份沉甸甸。
老天,他到底在想什麼?
他花一整個晚上時間在做什麼?
將廢紙揉成一團,他飛快地下筆,不打算再受她的影響。
第四章嫁女風波(1)
「心情不好?」那邪湊上俊臉。
她從他清澈的眼眸里看見關心。低頭望著搖晃的玉足,一下一下,漫不經心,「嗯。」
對大人無法承認的心情,到了七公子這里反而很輕易地說了出來。
「心情不好,我有個辦法。」
「什麼辦法?」她偏頭看他賊兮兮的笑容。
「看月亮啊。我心情不好的時候,總是看月亮,它很美,很亮,那麼晶瑩,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高貴的東西。因為它不可能被世俗所污染,它離我們是那麼遠。」他說這話的時候,眼神是充滿了向往的。平日愛鬧的神采收斂,他眉宇間流溢出恬靜風采,與白色月光相映成輝。
這個世界很渾濁,因為人心貪婪執著。
這個世界也可以很清澈,她知道,可是她就是執著,她在意。他若看不見她,她會慌,會難過,不知所措。
究竟有幾分的在乎,是責任或者愧疚,她已經分不清楚,也懶得分清楚了。任憑著惶恐的心情把自己糾纏著,是她自己不對……
「喂,你說月亮離我們到底有多遠?」他提起手肘踫踫她。
她從恍惚中抬眸,仿佛看見那本來小小的月亮朝他們緩慢地移動著,慢慢地變大。只有接近,才會發現月的碩大,才會發現人是遠遠追不上它,只能仰慕,「很遠很遠。」就像她跟大人的距離一樣,明明生活在一起,卻永遠都接觸不到他。
「我當然知道很遠啦。」那邪微微一笑,「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,能夠飛上月亮。可是我只是一個凡人,去月亮只會玷污了月的高貴,所以成仙吧。」
她訝然。
「很好笑對不對?」他也勾起嘲諷的笑,「我很著迷,翻閱古籍,尋找各種成仙的秘術,還自己煉制丹藥,用畜生和自己的身體試藥。我自殺過。」他拉開袖子,數條深淺不一的刀痕面目可憎地盤旋在他雪白的手腕上。
「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很白痴對不對?」
「不。」她細聲說道,輕輕吐息,如一朵幽香的蘭。對所愛東西的執迷會讓所有人瘋狂,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。
他挑挑眉,「你是第一個不說我傻的人,為了獎勵你,來,送你一樣東西。」他從懷里模出一把折扇,「喏,給你。三哥的,我跟你比賽輸了,說好要給你的。」
練心願眨眨眼,紅唇微掀,「你真的有?」
「本少從來不打誑語。」那邪噘嘴,因她的不信任。
她將折扇攤開,一個貌若天仙、翩翩起舞的少女躍然而出,她長發如瀑布垂瀉,舞姿輕盈絕美,不老的容顏寂寞中透著淡淡的期待,像是在等著有人來解放她,逃出這紙扇的囚禁,「她很像一個人。」心願艱難吐出一句話。
「哦,誰?」那邪湊上前,「很美的女人。」清眸不經意一瞥,就被身邊的女子奪去呼吸。
只是沒有你美……
斗轉星移,他依舊在等待著有朝一日能夠踫觸到心中尊貴的月亮,只是這月亮已經不是原先的月亮了。
她下凡來,接近他的生命……
「七公子不認識嗎?」難得地,唇邊化開一抹笑花。只是笑里,悲苦的意味太濃。
「不,我沒印象。是誰?」感覺到她一向平靜的心湖有了撩動,他小心翼翼地問。
「美人漸消瘦,不知為誰苦。借酒欲澆愁,相思已刻骨。」沒有回答他,她輕讀小詩,咽下翻涌出喉的甜味,默然了良久,終是合起已泛黃的紙扇,收進袖里。
涼風吹亂她的發,妖媚而寂寞地翻舞。她閉上眼,婬浸在春的寒意中,恨不能這刮骨的冷可以將她那點小小的希冀吹熄。
不在意,不在意……
她會很好很好,她要的不多,總會有人能滿足她這顆空洞的心。
雖然不是他……
那邪心輕輕一顫,為她眼角那似有若無的淚水。芙蓉一樣的美麗,在褪去冷漠的那一刻,徹底綻放出令人心折的脆弱,他俯身向前,一切情不自禁。
沒有人注意到,月光照不到的角落被一片陰霾所籠罩,那人輕輕地走來,掛在手臂上一件長衫無助地滑落在地。他垂立半晌,如來時一樣,寂寞離去。形單影只間,來去心境大不相同。
她陡然睜開圓眸,不動分毫情緒地凝睇著面前不到半分距離的清俊容顏。
很秀氣,很溫柔。
那邪一怔,隨即淡淡勾唇,驟然冷卻。
那張可愛臉龐,對他沒有感情。
收拾好一敗涂地的心情,她欲踏回書房服侍大人,卻在走廊盡頭怔住。
書房的燈已經熄滅了。
她凝眸朝他的臥房望去,亦是一片漆黑。整座緋色小樓像是已經墜入甜美的夢鄉。
又……這樣嗎?
沒有等她,一句話也沒有。
在他心里,她究竟算什麼?
她……是不是已經沒有留下來的意義了……
緊緊攀附的枝蔓,以為那會是自己的靈魂安息的地方,睜眼一瞧,卻有個女子款款裊裊而來,巧言盼兮地對她說,請離開,好嗎?因為你一直佔據了屬于我的懷抱。
她卑劣地,羞慚得想死。
拾級而上,她只想快點回到房里,躲進被子里狠狠地痛哭一場。即使她知道,沒有人會在意她的眼淚,哭一場,只為自己痛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