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傅先生,您要去哪?」那服務生連忙迎上前來,小聲問道。
暗子健不悅眯眼,「我上哪里還要跟你報告嗎?」
小服務生臉色微微刷白。東方小姍交代過,這位先生的脾氣不好,要找個心髒堅強耐受力驚人的服務生來,于是,他不幸被選中,「可是東方小姐說……」
「她要說什麼,不會自己來跟我說嗎?讓你在這里把話傳來傳去是什麼意思?」心口有火在燒,急于見到那人,那人卻遲遲不敢出現,她到底想怎麼樣?他臉色難看,逼視著那服務生道︰「我現在去上個洗手間也不行是嗎?」
孬種。他唾棄自己。
今天不等到東方小姍,他根本就不會走。
「對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深吸了口氣,「你去告訴東方小姍,我再等她五分鐘,逾期不候。」下了最後通牒,他一手插進褲袋里,俊影繞過服務生,往後頭走去。
「傅……傅先生……」洗手間不是往那邊走的啊。可憐的服務生那細若蚊咬的聲音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。
他在外面抽了幾根煙,本欲舒緩急躁的心情,然而極沉悶的暖風烤得他火氣難平。鞋尖狠狠地將煙頭踩熄,恨不得在鞋下的,正是東方小姍本人。
他雙手負在身後,寒著臉走回夜鶯。
有一種怪異的感覺突然蔓延至全身。他站在噴泉旁轉了個圈,餐廳內飯桌上紳士名媛喁喁私語呢呢喃喃,一如他還未離去之前一樣,進餐氣氛祥和愉悅。
他微微垂下眸子,繞過水簾,回到位置上。轉了轉手腕上的表,五分鐘,他只等她五分鐘。
暗暗咬牙打定主意,俊眸冷冷地垂望向無盡夜空,一手托著下巴,另一手長指在桌上輕叩,不自覺竟和著那琴聲的拍子跳躍輕舞。
俊眉攏成山,這曲子說熟悉又像歷經多年記憶飄忽,說沒听過,以他遲緩的音樂辨析能力來講,又不可能這樣輕松地將這曲子在心中默譜出來,就好像,他的心里早已經有了一份備案,那琴聲正照著那備案一個音符一個音節暢快淋灕地跳舞。
沉緩平實的曲子突地一變,轉而有些急促,猶如珠玉濺落,似急又緩,從激昂漸漸、漸漸滑落至如泣如訴,幽幽神傷。這……他心一動,從座上驚起。
他記得這首曲子。
是那年他急性闌尾炎入院時……
俊容突地一沉,惱羞成怒。
東方小姍!你這混賬。
他簡直不敢相信,她早就到了,卻一直躲在近在咫尺的大鋼琴背後閑閑彈琴,視他為無物?
鐵拳在冷袖下握緊,他冷笑一聲,朝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大步邁去,一路行去,蓮花池的噴泉竟隨著他的腳步一株一株涌涌噴出白色浪花,一浪高過一浪,音樂又變,深沉的憂傷早已淡然無蹤,取而代之的是樸實無華的旋律,帶著淡淡的寂寞,一路這樣平凡無奇如流水淌過。
為什麼要把這種丟人現眼的東西拿出來?
他的心隱隱刺痛,在望見那抹嬌艷果背後,變為劇痛。
那優雅的身姿,漂亮縴細的柔荑在琴鍵上熟稔跳彈,華麗得刺目。
那些遭人棄之如敝屣的往日羞辱還歷歷在目。
但她卻幾乎讓他有種混亂的錯覺。
她輕輕側過沉靜的容顏,一段清澈歡快的滑音順著她手指輕拂滑出琴鍵,長睫微掀,半露的燦眸有微醺的沉醉之意。
是,他竟會覺得很久以來他小心翼翼努力且渴望去做好的東西,終于有一天有這麼一個人,懂得去珍視……
一首首曲子在她指尖跳動變換,她卻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一眼曲譜,究竟是他功力太差,寫的曲子太簡單,還是……她練了一遍又一遍,早已牢記在心,根本無需看譜子?
明明知道應是前者,他的心底卻生出那樣的渴望,再多彈一些,再讓他多听一些……
不要停……
他不要她停……
這個時候,只驚聞砰砰砰好幾聲,煙花在星幕下炸開,碎成五彩繽紛的顏色,瞬間絢爛地點亮了整個夜幕。一道道若流星般的煙火沿著優美的軌道劃過,留下一抹抹雲痕,美不勝收。
暗子健薄唇微抿,收回視線,那琴椅上的嬌影已經翩然走到他的眼前。
小手從身後伸出,他微微一愣,心口猶如被悶鐘狠狠一撞。
東方小姍舉著一朵玫瑰花,漾開甜得膩人的笑容,輕聲道︰「傅子健,跟我交往好不好?」
暗子健無言。
她以為彈幾首爛曲子,放幾顆破煙花,再送一朵廉價的玫瑰就可以抱得美人歸?
她這些全部都只是華而不實的噱頭,看上去雖然浪漫,實則貽笑大方,可笑之至。
「傅子健……」她笑容下忐忑的顫音終于暴露無遺。
暗子健一手揮開她討好湊上的玫瑰,「東方小姍,你覺得很好玩是嗎?」低嗓嚴厲。
東方小姍忙點點頭,見他臉色一凜,忙又搖搖頭。
「東方小姍,你到底想怎麼樣?要把感情當兒戲嗎?一會死乞白賴地賴上我,一會躲我跟躲瘟疫一樣。既然要拒絕我,干嗎還弄出這麼一出大鬧劇來?你想折騰到什麼時候?」他慘然一笑,提親被拒讓他成了家里所有人的笑柄,他不在乎。一切是他咎由自取,是他動了情,亂了心,活該要懲罰。可是他不是無限時無條件供她玩笑取樂的道具,「你要想玩,請你找別人,我沒空陪你鬧。」
「我沒有鬧……哎?」笑眸愕然僵住,眼睜睜地看著傅子健盛怒之下拂袖而去。
在家里彈他的曲子的時候,也曾想過他的反應,將告白地點慎重地選了一個又一個,只盼著環境夠別致能讓他在心里偷偷給她加分,甚至那噴泉的舞蹈還是她親自編排,在任何能做到的地方她都努力去做了,為什麼在他眼里這一切就變成了……胡鬧?
第一次這麼希望能夠順從自己的心意去做,那樣決絕地離開東方家,費盡心思地討好他,是折騰了些,可……這不正是她對他認真的態度嗎?
誰把感情當兒戲了?
杏眸圓睜,渾然清澈。提起長長的裙擺,她毫無形象……反正她已經不是東方家的大小姐了,要形象干嗎用?她踢掉愛拐腳的高跟鞋,赤果著雙足飛快地追了去,「傅子健!」兩手叉在腰上,她鼓足了氣,氣憤地大吼。駐足徘徊又拉不下臉回頭的男人聞聲猛地一僵,知道她是果然追了出來了,心里才落下一塊大石。
「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,誰把感情當兒戲了?」她認真得不得了,早就打定了主意,就算他不喜歡她,就算他看不上她,她也纏定了他!
「你!」
「你很會教訓人啊,劈頭蓋臉地臭罵了人一頓,甩頭就走人。你給不給人一個解釋的機會啊?」她痛斥。
「我現在不就在讓你解釋嗎?」他同樣火力十足地開炮。
「我這麼認認真真地要跟你交往,你無憑無據的干嗎就說我是在鬧你?我看上去像是在鬧你的樣子嗎?」惱紅的小臉上斗志昂揚。
「不像。根本就是。」他幽幽吐息。
可惡,「我鬧你干嗎?你這個人又沉悶又不懂幽默,死氣沉沉的,我鬧你還不如去鬧根木頭,我踹木頭一腳,反作用力還會讓我痛一下,鬧你?一點意思都沒有。」
死穴被她無意掐中,俊眸陡然一眯,冷然勾唇,「現在嫌棄我悶了?嫌棄我不懂幽默了?我死氣沉沉?跟我在一起一點意思都沒有?那你拿著玫瑰花追在我後面干什麼?你去找風雅幽默的傅子康啊,你去找溫文爾雅的東方洛離啊,你找我這個木頭干什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