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用餐的過程中,他們絮絮地閑聊著。他關心地問及她的工作,說些公事上的趣事和笑話逗她開心,她也毫不隱瞞地將自己遇到的困難和挫折全盤托出。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他,那些話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說出口,而他也十分專注地傾听著,並且針對她的問題給予建議,令她對他的睿智心生崇拜。
「最近社交圈里很熱鬧,嗯?」侍者撤下餐盤之後,他詢問地望向她。「沒有對妳造成困擾吧?」
「人都是好事的,不去理它就好了。」凌依藍輕輕一笑。「倒是那些報導對你似乎不怎麼留情。為什麼他們說你是流氓?」
「還會是為什麼?」他雙手一攤。「我念國中時曾經荒唐過一陣子,打架鬧事樣樣都來,妳想象得到的壞事我全都做過。」
看他說得輕描淡寫,她突然間好奇起來。「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?」
「很糟!」他坦白道。「我國中時換了六所學校,因為時常和學校里那些看不起我的孩子打架,每次都是因為記過而被退學,到最後沒有學校肯收留我,只好在街上混日子。我當時常想,如果就這麼死了也無所謂,因為這個世界上不會因為少了一個我而有任何改變。」
「噢。」凌依藍咬住下唇,想著一個念國中的孩子靠著逞凶斗狠來發泄不滿的情緒。那是一向養尊處優的她無法想象的。「你的母親呢?她不管你嗎?」
「不是不管,而是管不了。我母親是個很傳統的婦女,她的婚姻是長輩安排的,結了婚之後便以丈夫為天。為了撫養三個孩子長大,她到處去幫人家洗衣服、打零工,偏偏我這個長子還不學好,一天到晚在外頭惹是生非。」
接下來是好一陣子的沉默,她不知道該接什麼話。「你是怎麼認識陳常盛的?」她匆匆地移轉了話題。
「我十五歲那年跟了一個幫派大哥,天天跟著他去圍事和收保護費,進警察局是家常便飯。後來那個大哥被抓了,所有的小弟一哄而散,我又回到在街頭流浪的日子。有天半夜我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閑逛,在一處僻靜的巷口看見幾個混混在搶劫一個男人,當時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,隨手抓起路邊一根廢棄的鐵管就沖了上去。」說到這兒,成剛微微一笑。「妳可別小看我。當時我雖然年紀不大,但外表看來還滿唬人的,再加上我殺氣騰騰的表情,那幾個混混大概就這麼被我嚇跑了。」
「你救的那個人就是陳常盛?」
「是的。他當時才剛下班離開公司,卻被那群混混盯上。他原本要給我一筆錢做為酬謝,但我沒有接受,因為我不是真的想救他,而是心中累積的不滿和壓抑需要發泄,或許那也是我會不假思索沖上去的原因。
幾天後他找到我,說他的公司缺了一名跑文件的小弟,問我願不願意跟在他身邊工作。我想想反正也沒別的事做,就答應了。」
「于是你就這樣進入了常盛集團?」
「不算是。剛開始我的工作就只是幫他送文件跑腿而已,過沒幾天我就厭煩了,開始借口不去公司。他看出了我的意圖,但他從來不對我說教,而是和我約法三章。
他知道我弟弟成睿很喜歡念書,就以這個做為條件,只要我繼續留在公司工作,他就送成睿出國念書,學費由我的薪水里扣。當時我不知道我的薪水根本不可能付得起成睿的出國費用,但是我卻因此而留了下來,而他也遵守了承諾。」
說到這兒,成剛停了下來,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。這些年來,他敬重陳常盛,不止因為他是他的恩人,更因為他將他拉出那個暗不見天日的泥沼,讓他看見生命中光明的一面。
若不是他,只怕現在的他仍然在街頭流浪,甚至成為幫派份子或黑社會老大繼續沉淪,也不會有如今月兌胎換骨的他了。
「你非常尊敬陳董事長。」凌依藍輕聲地下了結論。
「是的,他不止改變了我的命運,也改變了我們一家人的命運。」他深吸了口氣,才淡淡地接了下去,「十六歲那年,他送我去美國念書。剛開始我的成績很糟,再加上語言不通,個性變得更陰沉暴戾,但是他沒有放棄我,反而不斷的鼓勵我,教育我比對親生兒子還用心。
直到有一天,我突然醒悟到我不能再自甘墮落下去,不能再辜負他和我母親的期望。從那時開始,我開始拼命念書,一放假便回台灣實習,看著他怎麼經營企業。幾年前他宣布由我接手他在台灣的公司營運時,幾乎沒有人看好他的決定,而我所能做的便是向所有人證明他是對的,我絕不會辜負他的信任。」
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,沒有人打破沉靜。凌依藍咬住嘴唇偷偷看他,開始理解他為了力爭上游所遭遇到的磨練。也就是這些與眾不同的經歷和挫折鞭策著他,讓他清楚的了解自己毫無退路、必須比別人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成功。
然而即使現在的他成就不凡,幾乎沒有得不到的東西,骨子里的他仍然是自卑的。在內心深處,他始終知道自己只是只披著鳳凰外皮的烏鴉,在那些自認高尚的人眼里,他仍然是當年那個出身街頭、靠拳頭逞凶斗狠的孩子,永遠也無法成為上流社會的一份子。
「這就是妳想知道的一切了。沒有什麼特別的,嗯?」
「怎麼會?你能有今天的成就,足以證明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。」她認真地道,聲音輕柔卻是鏗鏘有力。「我認識的企業家可多了,他們出身富裕、身家背景雄厚,卻不見得有你這樣的天賦。和他們相比,你比他們優秀多了。」
成剛沒有馬上回答,目光凝睇著她。「我們出去走走。」他突然說道。
她還來不及反應,他已經徑自起身,拉起她的手來到啤酒屋外延伸出去的露台上。夜逐漸深沉,月亮也已偏西,和屋里的歡聲笑語比起來,這兒顯得安靜許多。
凌依藍將雙手擱在欄桿上,閉上眼楮,感覺清涼的海風吹拂在臉上。她側過頭去看他,他也剛好轉過頭來,那深沉的凝視令她的心跳加快。
「怎麼了?」她故作輕松地問。「你為什麼這樣看我?」
「妳比微風、明月和繁星更加迷人,我不看妳要看誰?」
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。「你時常對女人這麼甜言蜜語嗎,成剛?」
「當然不是。」他輕咳了一聲,巧妙地移轉話題,「妳已經知道我的童年了,該換妳說說才公平。妳呢?妳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?」
「被寵壞的小霸王吧,我想。」她綻出笑意,頰邊的梨渦若隱若現。「由于我是獨生女,所以父母和兄長非常寵愛我。不過別小看我,我可從來不是什麼文文靜靜的小淑女。我小時候時常跟哥哥打架,搶他的玩具,而且通常都是贏的那一方。」
「真的?」看來文靜嬌弱的她,居然會和人打架?
「怎麼,不相信?」凌依藍挑釁地朝他比了比拳頭。「想試試看嗎?」
「我相信,妳有讓人不得不臣服的力量。」成剛笑著接過她揮過來的手,一指輕滑過她的臉頰。「妳對我施了什麼魔法,依藍?」
他輕喚她的名字,令她全身竄過一陣輕顫。四目相對,屋里透出來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,即使穿著正式的西裝,他看來卻仍有著街頭混混的不馴氣息。
沖動地,她抬起手輕觸他眼角那道淡淡的痕跡。「這是怎麼來的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