藤原京子還想說話,最後還是決定吞了回去。「我和妳父親搭明天下午的班機離開台灣。還有,妳別怪孫胥,他一直試圖勸阻妳父親別這麼貿然行事,是妳父親不听,我想現在他也十分後悔。」
路珈舞垂下睫毛,想起孫胥多次的試探。他一直想化解她和路一介之間的岐見,卻失敗了。二十幾年的隔閡和距離,豈是一朝一夕便能消失的?
「孫胥告訴我們妳正在和厲秉均交往。就是妳和我提過的那個年輕人嗎?」見她點頭,藤原京子模模她的臉頰。「但願妳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,珈舞。只要妳覺得開心,媽也會尊重妳的選擇。妳自己要多保重,嗯?」
「我會的,妳也一樣。」
看著母親點頭離去,路珈舞呆坐了好一會兒,凝視著鏡中的自己。不,她絕不會像母親那般屈服于命運,她要創造屬于自己的未來,不會只是被動地等待!
幾分鐘後,工作人員進來通知她準備錄像。路珈舞站了起來,一陣昏眩卻令她差點站立不穩,她勉力壓下那抹不適,硬撐著走出休息室。
她是路珈舞,一個在鎂光燈下必須專業嚴肅的新聞主播。當她的臉出現在鏡頭前時,她必須是完美無瑕的,因為這是她的工作。
另一方面,孫胥站在遠遠的角落注視著她。她和工作人員自在地交談,臉上始終帶著微笑,然而即使她想表現出若無其事,他仍然可以察覺出她的疲累,連化妝也遮掩不住眼下淡淡的黑影。
他將目光調向一旁,瞧見一個眼熟的人影站在另一邊的角落。他微微蹙眉,如果他沒記錯的話,那個人是珈舞的助理,叫張毓珊。
孫胥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,開始暗暗地打量起那個微胖的身影。張毓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,長相平凡無奇,根據德倫的調查,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也多半認為她和路珈舞相處愉快。然而此刻,她看著路珈舞的目光卻不是崇拜和艷羨,而是一種怨毒和仇視,幾乎是……充滿恨意的!為什麼?
看來,也許他該再重新調查一下這個女人了。
錄像結束之後,路珈舞還來不及下主播台,厲秉均便笑臉滿面地迎向她。
「妳表現得太好了,珈舞,簡直是我心目中的女神。」他油腔滑調地道。
「謝謝。」路珈舞回以微笑,目光卻下意識地梭巡著孫胥的身影,看見他早已不在原位,有那麼好半晌,她就這麼直瞪著那空無一人的角落,無法掩飾心中的失望和愁悵。
機場的咖啡廳里,孫胥和路一介面對面地坐著。
十分鐘前,藤原京子已經搭上前往加拿大的飛機,臨行前和路一介有過一番懇切的交談。這令孫胥有些感動。因為據他所知,一對離婚多年的夫妻即使再次踫面,也不見得能有如此和樂的氣氛,更何況他們之間糾纏了二十多年的復雜情感-一絕不是三百兩語便能化解的,然而藤原京子卻選擇了雲淡風輕。
「在決定回台灣之前,京子一直勸我,但我卻按捺不住。」路一介感慨地道,「早知道珈舞這麼不諒解我,或許我會選擇默默地關心她就好,寧可她不認我,也不願意她再次受到傷害。」
「你別把那些話放在心上,珈舞不是有意那麼說的。」他溫和地回道。
「京子也是這麼告訴我的。對于她們母女,我除了虧欠還是虧欠。我很感激京子願意原諒我當年的不負責任,就算珈舞不認我,這也就夠了。現下我只是擔心有人會想陷害珈舞……」
「我絕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的,路伯伯。」
看著他堅定的眼神,路一介眼中閃現寬慰和欣賞。孫胥是他從小看到大的,他十分了解這個年輕人的性情。他看得出孫胥對珈舞的感情,已經不止是一個保護者這麼簡單,只不過女兒如何選擇,他畢竟沒有插手的余地。
「我和珈舞的男朋友聊了幾句,他叫……厲秉均?那似乎是個不錯的年輕人。」
「嗯,秉均是我的朋友,我想有他照顧珈舞,你也可以安心許多。」
「我只是擔心她思想偏差,會因此忽略了她真正該把握的東西。」路一介語重心長地道,「你也是,孫胥。如果你真心渴望一個東西,就該好好把握,別輕易讓它溜走,因為機會一旦錯過,可是再多後悔也追不回來的。」
再拍拍他的肩膀,路一介起身離開了。看著飛機消失在雲端,孫胥的眉峰仍舊沒有舒展。路伯伯這是在暗示什麼嗎?
開車返回台北途中,孫胥的思緒轉到昨晚離開電視台時,路珈舞對厲秉均巧笑倩兮的模樣。想到她現在很可能在厲秉均的懷中尋求安慰,他忍不住皺起雙眉,心中不甚舒坦。
如果那是她的選擇,他又豈能強人所難?對自己苦笑著,他爬過一頭亂發,此時他的行動電話響了起來,三秒之後接到他的耳機上。
「喂,老大?」是唐德倫的聲音。「你在哪里?」
「在機場,正要回台北。」他的神經倏地緊繃。「是不是珈舞出了什麼事?」
「你別慌,路小姐沒事。」唐德倫安撫道,「她今天向電視台請了假,一整天都沒有出門,我想應該跟你報告一下。」
「她會不會是和厲秉均在一起?」想到厲秉均可能在她的住處,他就感到心情惡劣。
「沒有,路小姐今天並沒有訪客。我原先以為她只是想好好休息,不過剛才我幫管理員送郵件上去給她時,發現她臉色似乎不大好。你要不要去看看?」
孫胥的眉蹙得更深了。「我馬上回去。」他簡短地道,掛上電話。
飛車趕回住處之後,孫胥在路珈舞的門外站了好一會兒,猶豫著該不該敲門。如果她只是想靜一靜、不被人打擾呢?他沒有忘記她前晚激動的模樣,或許她不會願意再見到他……
深吸口氣,他按了路珈舞的門鈴,等了兩分鐘沒有人應門,他再打她的行動電話,也沒人接听,最後他用備用鑰匙開了門,走進客廳,一眼便瞧見她和衣斜躺在沙發上,黑亮的長發披散著,似乎睡得很熟。
他走了過去,在沙發前的地毯上蹲了下來。她的臉色有些蒼白,而且她在發汗,幾綹發絲濕濕地貼覆著額頭。
「珈舞?」他輕喚著,用手輕拍她的臉頰,卻接觸到驚人的高熱。
懊死,她在發高燒。他在心里詛咒一聲。昨晚他就發覺她的臉色不對,卻沒去細想她可能是生病了,前天那場大雨顯然是元凶。
他彎腰抱起她朝房里走去。
路珈舞微微驚動了一下,「孫胥?」
「別動,妳在發燒呢。」他溫柔地將她放在床上,從浴室擰出一條濕毛巾擦拭著她的臉。降低體溫……降低體溫的方法有哪些呢?他飛快地想著,憶起在美國時,一位醫生朋友曾教過他如何處理發高燒的病患。
他再度走進浴室放下一缸水,回到床邊輕拍她的臉。
「珈舞。」她的眼皮微微張開。「妳吃過退燒藥了嗎?什麼時候吃的?」
「沒……沒有。」她口齒不清地道,眼皮再度無力地闔上。「我好冷。」她低語。
「我在這里,沒事的。」他柔聲安慰道,將她抱進浴室。他在浴白邊跪下,先將她的腳放進水里,再逐漸將她整個身子泡進去,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頭,開始用冷水輕拍她滾燙的皮膚。
路珈舞的頭無力地靠著他的手臂,被水浸濕的發絲凌亂地覆著她的臉龐。他細心地將它撥開,不斷重復潑水的動作,逐漸將冷水換成較溫的水,直到感覺她的皮膚不再滾燙才微松了口氣。最後他拉起浴白的塞子,下降的水面逐漸顯露出苗條縴細的女性身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