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個月過去了。
房玄菱坐在咖啡店里靠窗的位子,凝望著熾熱的陽光灑在人行道上。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,也不想知道。這半個月來,譚森沒有再來找她,也沒有只字片語,就仿佛從她的世界里消失了。
她能了解他的心情。下意識里,她知道連晉源說的一切都是真的,這不僅她和人杰無法接受,更別提對父親一向尊崇敬重的譚森。不論達晉源的目的為何,替譚森打抱不平也好,在他們之間造成波瀾也罷,他都成功了。他的確是投下了一顆炸彈,炸得他們每個人措手不及,更毫無
招架之力。
這段日子以來,她終日過得渾渾噩噩,仿佛是迷航的小船尋不著停泊的港灣般茫然,直到今天中午她接到連雅晴的電話,邀請她一起午餐。她雖不認為自己有胃口,但卻歡迎這樣的打擾。
「你還好吧,玄菱?」經過幾分鐘的沉默之後,連維晴滿臉歉疚地開口,「真對不起,給你們帶來困擾了。我沒想到我爸爸居然會……」
「別這麼說,雅晴。」房玄菱淡淡地回應,表情十分平靜。「如果這件事是真的,那麼將來有一天譚森也會知道的,你父親只是提早將事實告訴他罷了,我並不怪他。」
「不管那是不是事實,這原本就不干我們的事,我爸爸根本沒有權利去介入你們和譚家的恩怨。」她看著玄菱眼下明顯的黑影,有些猶豫地問︰「譚森他……這幾天有和你聯絡嗎?」
「沒有。」她搖搖頭。
「多給他一些時間,他會想通的。」連雅晴低嘆一聲,柔聲安慰著,「如果他愛你,他不會計較這些的。」
房玄菱沒有搭腔,只是攪動著杯中的咖啡,出神地注視著前方的某一點。
從承翰口中,她知道譚森仍然和以往一樣忙于公事。他派人去調查了當年整件事的始末,卻不曾對他調查的結果表示任何看法。表面上看來,這件事似乎對他影響不大,然而她卻心知肚明一切都改變了。
如果那是事實,那就表示他們之前的認知都是錯誤的。她父親不但令譚森的父親公司宣告倒閉,更是間接造成他家破人亡的凶手。他要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重大轉變?他會恨他們也是理所當然,她又有什麼資格怪他?
「你真的相信我們的父親那麼做了嗎?」事情發生那天晚上,她曾和人杰有過一番深談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房人杰回答,神情顯得有些落寞。「就算爸爸真的那麼做了,我相信他也不是存心的。商場上原本就有競爭,有時出于情勢所逼必須得有所取舍,最後情況往往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,或許爸爸當時也沒料到會有那樣的後果。」見她不說話,他握住她的手。「你愛著
他,是不是?」他低聲問道。
房玄菱沒有回答,而從他沉默的反應里,她知道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。
是的,她愛他,就像每一口呼吸和心跳般真實,那份感情深得幾乎令她害怕。
她曾經幻想著他有一天也會有相同的回報,而現在……這個夢想似乎永遠不可能實現了。當他得知整件事情的真相之後,他怎麼可能再愛她?
「玄菱?」連雅晴的聲音將她從冥想中喚回神來。她抬起頭,迎上她擔憂的眼楮。「你在想什麼?」
「沒有。」她堅決地將淚意眨了回去,試著露出開朗的微笑。「談談你吧。你這陣子過得如何?承翰對你好嗎?」
「噢。」談到這個,她臉紅了起來。「承翰對我很好。我前兩天和我爸爸提過我和他交往的事,他雖然不太開心,但我想過一陣子之後他就會接受的。」
「那就祝福你嘍。」房玄菱誠摯地道。看著連雅晴羞澀的表情,她不禁跟著舒展秀眉,露出這陣子以來難得的微笑。
版別了連雅楮之後,她回到幼稚園里,將全部注意力放在準備園游會的表演道具制作上。接近傍晚的下課時間,一位老師探頭進來——
「園長,外頭有位先生找你。」
房玄菱停下手上的動作,微微摒住呼吸。會是譚森嗎?她的心髒怦然跳動。
還來不及做出回應,那個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的人影卻令她微微一愣。
「連董事長?」她意外極了。連晉源來找她做什麼?
「房小姐。」他微微點頭,臉上的笑意十分溫暖。「雅晴告訴我,你的幼稚園在這兒,我就順道進來看看。沒有打擾你吧?」
「沒有。」雖然不解他的來意,她仍然禮貌地請他坐下。「有事嗎?」
「呃……是這樣的。」連晉源吞吞吐吐,表情顯得有些尷尬。「那天過後,雅晴把我臭罵了一頓。我後來仔細想想,也覺得自己實在不該插手你們和譚家的事,我來只是想告訴你,我很抱歉……」
「沒關系的,連董事長。」她柔聲說道。「我並不怪您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他輕咳了一聲,然後站了起來。「我一直想著要找時間向你和人杰賠罪,卻一直沒有機會。這樣吧,你今晚有空嗎?我請你和人杰吃個飯,也算是正式向你們道歉。」
房玄菱遲疑地看了一下壁上的鐘。這陣子,人杰都會來接她下班,算算時間,他也該到了,但是她該接受這個邀請嗎?
「我想不用了,連董事長……」她正要婉拒,他伸出手制止了她。
「別拒絕我,玄菱。其實除了你之外,我另外還約了譚森,想為這件事所引起的風波向你們鄭重道歉。我這把老骨頭了,你總不忍心讓我下不了台吧?」
她還想說話,然而連晉源誠懇的表情卻又令她無法拒絕。
「我需要回去換件衣服,再打個電話給我哥哥……」
「不用了。都是自己人,不用這麼拘束。」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。「你到我車上再打電話給人杰吧。譚森現在應該已經到了,咱們別讓他等太久。」
噢!房玄菱垂下眼睫。
「那請您等一下,我去拿皮包。」她點點頭,隨即轉身,沒注意到那雙陰惻惻的眼楮里,正閃爍著佞邪狡獪的光芒。
當那兩個西裝筆挺的人一離開,譚森立刻卸下微笑的面具,表情轉為冷靜沉著。
他將目光由桌上那疊厚厚的文件上轉了回來,旋過椅背面向窗外,瞪視著對面大樓的玻璃帷幕。他委的調查人員效率極佳,不到兩個禮拜的時間,就查出了他要的一切資料。如果他還對
連晉源的那番說詞存有懷疑,也在他手上這份詳盡的文件中得到全盤的解答。
懊死,這就表示他過去認定的恩情,全是天大的錯誤!連晉源並沒有污蔑房長興,他的父親當初之所以生意失敗、在獄中自殺身亡,完全是因為和房長興之間產生了利益沖突。兩相纏斗的結果,他的父親成為落敗的一方,自然便得承擔整個事業垮台的後果,只可惜他父親並沒有擔當一切的勇氣。
他不斷地回想起過去住在房家的那些年,想著房氏夫婦對他和母親的噓寒問暖、關懷備至。房長興對他諄諄告誡,鼓勵他向上,對他的教導和器重甚至超過對自己的兒子,那真的全是裝出來的嗎?如果那一切全是虛情假意,全是因為他的歉疚,他們怎能偽裝得如此逼真?
片刻之後,辦公室的門響起兩聲輕敲,而後被推了開來。他側過頭去,看著孫承翰和連雅晴一起走了進來。
孫承翰的視線在他桌上的文件夾停了一下,而後和連雅晴交換了了解的一眼。
這半個月來,他很清楚譚森內心的掙扎和矛盾,也知道任何人都無權介入譚家和房家的恩怨,然而站在好友及旁觀者的立場,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,至少不能任事情就這麼擱置不理。